第6章 楊彥
- 煙水蒼蒼
- 云開
- 3098字
- 2024-02-29 15:05:10
十七日,卯時我便起床,洗梳穿戴整齊,吃了個窩頭墊在肚子里,然后又在懷里揣了兩個,和燕子姐打了聲招呼,便在蒙蒙亮的天光里向村外走去。
晨曦未明,村民們大都還在夢鄉之中,我一個人走在鄉野間的小路上,晨風拂過臉頰,很是舒爽。
一路上我都疾步而行,心想,今天是第一次上班,可千萬不能遲到。
當我有些汗津津地走到教塾前的大合歡樹下時,那位先生已經在院門前等著我了。
薄薄的曦光灑在他的周身,有一種柔和的清爽。
我疾步上前,友好地向他微笑,“先生,早。我沒遲到吧?”
“早,”他亦向我點頭問好,“你沒有遲到,還早到了很多。”
可是你來得更早呢。
“上次忘了請教先生的稱呼,真是失禮,不知瑰琬應該如何稱呼先生?”
“我姓楊,單名彥,字衍德。是平川縣衙的主簿。”
哦,原來還是個官兒,不知道主簿是干嘛的,會不會和管理戶籍有關?
“原來是楊大人,瑰琬這廂有禮了。”我向他斂衽一禮。
“朱姑娘不必多禮,姑娘能自愿來教塾執教,自謀生力,令在下十分欽佩。”他亦面帶微笑道。
我面上倒有些不好意思,“那么請問,有什么我可以幫您做的?”
“朱姑娘請里面說吧。”他做了個“請”的手勢,登上臺階,然后推開院門,將我引入院內。
我們繞過影壁,便來到院中。院子不大太,院子的兩邊擺放著矮矮的課桌,大概有二十來張。原來這就是讓我好奇的教塾,在這山野之中,幕天席地,可以一邊誦讀默記,一邊享受天地之氣,日月精華,也是一樁樂事。
楊大人帶我穿過院子,徑直來到后面的一間書房。書房里光線明亮,卻有些簡陋,三排的書架子上,摞著些書。
楊大人從一旁的書桌上拾起一本書,遞到我手中。我一看,是《千家詩》。我翻開一頁一頁地瀏覽,皆是五言和七言的律詩,我都沒有讀過,但字里行間都有些似曾相識。
我小時候背過不少唐詩,如果是教小孩子們背詩,對我來說,還不是大問題。
“您是想讓我教小孩子們背詩?”我為了確認,還是問了一句。
“對,”他點點頭,“你以前可有讀過此書?”
我搖搖頭,繼而又說:“只讀過一點,沒讀全。不過上面的字我還是認識大半的。”
他認真地想了想,“這樣吧,既然你沒有讀全過,今天我就先幫你挑三首詩,你現在看一下,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問我,一會兒學生們來上課了,今天就由你帶他們背詩。”
“好,”我高興地點點頭,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問他道:“需要我跟學生們解釋詩句的意思嗎?”
他笑了笑,“如果你能勝任,你可以解釋給學生們聽。如果你不能勝任,那還是我來解釋吧。”
我靦腆地笑笑,“那還是您來吧。”
說罷,我把書遞給他,讓他挑選今天我要帶著學生們背的詩。
他挑了三首比較簡單的,一首《贈宋侍郎》,一首《題玄靈寺》,一首《行宮題》,然后要求我念一遍給他聽。
我將每一首從頭至尾念了一遍,遇到不認識的繁體字就停下來問他,念完后,他略感滿意,“念得還可以,”然后又指導我修正了幾個地方。
然后我們說定,我每隔日教會孩子們背三至四首詩,然后楊大人每個次日便逐句解釋頭一日我教孩子們背的詩句。
我正欲問他于老先生的近況,“登,登,登,登……”院門外的課鈴被敲響了。
“這是福至在敲課鈴了,孩子們應該差不多都到了。我們現在出去吧。”說著,他帶我走出書房,關上門,然后來到前院。
我們走到院子里最前面的一面略高的案桌前,我有些緊張地站在楊大人身后。
課桌后的孩子們前一秒還在嘰嘰喳喳,交頭接耳,一看見楊大人來到院中,便立即閉上嘴巴,端正坐好,但有幾個也不時用好奇的眼光偷偷瞄我。我略看了一下,發現居然有兩三個女娃坐在下面,然后又看到在崔家村里見過的幾個頑皮面孔。
“各位同學,”楊大人略略提高嗓子,“這位是朱先生,是新來的代課執教,從今天起,就由她每隔日帶領大家讀詩背詩,然后次日我便向你們釋義前一日所學詩句,并要檢查你們的背誦情況,如有背不出者,便要挨板子。”
他說罷,拾起一旁課案上的戒尺在手里揚了一揚。
下面有幾個小孩子吐了吐舌頭。
然后他讓了一步,將我引到大家面前。
我為了今天能給孩子們留下鄉村教師的正面第一印象,特地梳了個簡單的類似男子的頭髻,著了身樸素干凈的襦裙。
我環視了一圈,對下面的孩子們友好地笑了笑。
下面的孩子都用陌生而好奇的眼光看著我,我拿起手里的《千家詩》,清了清嗓子,“下面請大家打開……”我話音未落,卻發現下面大多孩子的手里并沒有書。
我有些驚訝,回頭看了楊大人一眼。
他略一點頭,示意我繼續下去。
“請有書的同學翻到第十五首,我們今天先來學背《行宮題》。我念一句,大家跟著我念一句。”
“輦路生秋草,”我念第一句。
“輦路生秋草,”孩子們跟著我重復這一句。
……
我一句一句地教著,下面的孩子一句一句地跟著念,重復了六七遍以后,我便要求大家以齊音的方式一起將整首詩進行背誦,最后還點了四個孩子單獨起來背誦整首詩。
我很用心很投入地教孩子們背詩,有時竟幾乎忘了楊大人還坐在一旁旁聽。
最后,整三首詩背完,已經日近晌午,我考核了孩子們的學習情況,還不錯。
我合上詩本,請示性地看看他。
他略一點頭,從一旁走過來,對著大家說:“好,今天我們就到這里,大家今天回去要把這三首詩背會,明天我要檢查大家的課業情況。”
下面的孩子大多聽了,都面露喜色,然后便三三兩兩地離開了教塾,各自回家去了。
我轉過頭,看向楊大人,有些忐忑地請教,“楊大人,我教得還可以嗎?”
他點點頭,顯得比較滿意,“教得很好。”
聽到這句話,我舒了一口氣。
我想起這教塾里的正牌執教,便問:“于先生最近可還好?”
他略微搖搖頭,“我還是先帶你去見見他吧。”
我們來到后屋的一間臥房,叩門進去,便看見一位頭發稀白的老者正靠坐在床上,微微合著目,曬著冬日從窗戶里射入的溫暖陽光。
于先生聽見動靜,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楊大人,然后又轉頭看了看我,沖我們虛弱地笑了一下。
“阿彥,這就是你說的朱瑰琬朱姑娘?”他用略帶著沙啞的嗓音問楊大人。
“是的。”楊大人回答,然后讓我走到于先生近前。
我福了一福,“瑰琬見過于先生。”
他點點頭,略帶寬慰地看著我,“我剛才聽見你帶著學堂里的學生們背詩,很好啊。”
“于先生,您過獎了。”我謙虛地回答。
“我身體狀況大不如前了,學堂里,就交給你和阿彥吧。”說罷,咳嗽了幾聲。
楊大人看他精神狀況不大好,便只寒暄了幾句,然后便帶我離開了于先生的臥房。
來到前院,我問:“楊大人,于先生得的是什么病?”
楊大人面色略帶凝重,“大夫說他是積勞成疾。”
“那他的家人呢?”
楊大人搖搖頭,“他膝下并無子女,原配夫人九年前就去世了。這些年他都是一個人過的。”
原來如此,一個孤家寡人,生活清寒,身邊也沒有人照顧,小恙得不到及時的護理調養,日積月累,自然是積重難返了。而且年紀越大,就衰弱得越快。
我想起適才去過的于先生的書房,問他:“楊大人,我能去剛才待過的書房里看看嗎?”
“可以。”他答道。
我們又來到后面的書房,于先生的藏書并不算太多,有些書由于許久沒有翻閱,上面的都落滿了灰塵。
嗯,我心里暗下決心:找到一個小小的寶藏,一定要好好利用。
我抬起頭,有些期翼地看著楊大人,“大人,平時我有空的時候能看看這些書嗎?”
楊大人想了想,道:“這件事情我還不能做主,等我問問于先生再答復你吧。”
“好,如此瑰琬便先謝過了。”
我們一壁說著,一壁走到前院的大門外。
“楊大人,那么,我先回去了。明天見。”我向他告辭。
“朱姑娘好走。”他答道。
我想起一事,“大人如果不介意,以后便直呼我阿琬吧,大家都這么叫我。”
他向我微微一笑,“好,姑娘若也不介意,以后也可直呼我阿彥。”
原來也是個爽快人。
“好,阿彥,明天見。”
“明天見。”
我轉身出了于家村。一路上,心里有小小的雀躍,這是不是算是交到了一個朋友呢?
我一路輕快地走回崔家村,在路邊的大石頭上把早上帶著的兩個窩窩解決掉,可還是有些餓,我有些想念燕子姐家灶上熱氣騰騰的飯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