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守在江旭升和徐亞飛的床前,幫沈玉茹喂藥,給兩人清洗傷口,定時翻身按摩,不眠不休、寸步不離。
兩周時間很快過去,老頭子沒睡過一個完整覺。這日清晨,他正坐在凳子上打盹,沈玉茹進來給他送飯,發現江旭升已經睜開眼睛,但毫無神采,直勾勾的盯著天棚,一動不動。
沈玉茹將飯菜放在桌子上,輕輕喚醒老頭子,用手指了指江旭升,說道:“他終于醒了,你們先聊,早飯在桌子上,你們聊完跟我說,我再把湯藥端進來。”說完轉身離開。
老頭子表示感謝,伸了個懶腰,歡喜的眼神卻看到了江旭升滿臉的絕望,仿佛魂魄已經飄散到九霄云外,絲毫不在乎身體是否疼痛。老頭子清了清嗓子,并沒說安慰的話,只是將跟紀云峰的談話復述一遍,告訴江旭升現在大家終于有了依靠,日后不必再為生計發愁。可江旭升聽完仍無動于衷,只是嘴角蠕動了兩下,然后又恢復了呆滯的表情。
老頭子嘆了口氣,說道:“旭升,我看著你長大,理解你的心情。你對大師壩就像對自己父親一樣,全部情感都投了進去,所思所行都為得到他的認可。誰也沒想到,咱們會被大師壩拋棄,甚至禍水東引,借刀殺人。江湘派在利益的洪流中翻滾已久,各分舵再也不是原來的兄弟,為了搶地盤無所不用其極,逐漸迷失了方向,大師壩不過想集中力量辦大事,在他的規劃中沒有咱們這些人而已,他把咱們當成工具,順手就用,不順手就扔掉。咱們還是想開點吧,犯不上為此心如死灰,放棄了自己。你想就此干脆一死了之,斬斷今生所有的痛苦和束縛,不愿意再醒來對嗎?我起初何嘗不是呢?但跟紀云峰相處過后,我改變了看法,希望你也能給自己一個機會,只要活者就還有機會是不是?我知道你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包括紀云峰在內......既然咱沒死,就是命不該絕,再痛苦也要咬牙活下去,你連死都不怕,還怕活著嗎?......還有跟著咱們出來那十幾個兄弟,他們不能糊里糊涂被牽扯進來,他們是無辜的。”
老頭子越說越激動,聲音一點點加強,吵醒了徐亞飛,他睜開眼睛醒過來,沒打斷老頭子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江旭升的眼淚順著臉頰流到枕頭上,鼻翼不住抽泣,他想抬手擦一下眼淚,發現胳膊沉重仿佛壓了一座大山。老頭子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手絹,小心給江旭升擦拭著,他連日來一直在做類似的事,動作十分熟練。
江旭升轉動眼珠看了眼老頭子,不禁有些驚訝,眼前出現了一個西裝筆挺,面部白皙,頭發黝黑的中年人,于是問道:“你?......”
“啊?我嗎?是紀云峰和鐵勇硬逼著我換上這套衣服的,胡子被小翠那個丫頭給強迫刮去了,還從懷特那里弄來什么染發膏,哈哈哈,這些小家伙,一個個生龍活虎,搞得我也跟著年輕了,哈哈哈......”
江旭升沒想到老頭子打扮完會這么英俊,跟原來判若兩人,打趣道:“誰能想到名震江湖的焦爺變成了這樣......你就一直穿著洋裝照顧我倆?”
“哎!我也不愿意,可他們給大家準備的衣服都是洋裝,每件都是高級定制,你倆也有,每人十幾套,精致的讓人心疼。我有什么辦法?總不能光著身子來回走吧。”
徐亞飛傷的輕,聽到這里忽的坐起來,牽動了后背的傷口,疼得“哎呀”大叫,嚇了老頭子一跳,徐亞飛大聲說道:“我的乖乖,老頭子,你原來是個美男子啊?你到底多少歲?怎么前后感覺差了一輩人?”
老頭子喜歡清靜,最害怕徐亞飛的咋胡,沒好氣的說:“你詐尸啊?就不能好好說話?”
徐亞飛跟江旭升性格不同,他只認兄弟,為兄弟兩肋插刀,能跟兄弟一起出生入死,是他最大的心愿,至于什么道義和正義,他很少考慮,只要老頭子和江旭升決定的事,他從沒有異議。
聽到老頭子訓斥,他嬉皮笑臉的撓撓頭,嘟囔道:“我、我的洋裝呢,在哪里?”
老頭子瞪了他一眼,說道:“紀云峰給咱們十幾人準備了一棟別墅,里面什么都有,吃飯可以自己做,或者去食堂。對了,食堂里有個單間,叫幕僚室,是咱們吃飯的地方。還有,每月領的俸祿跟小猴子一樣。”
徐亞飛驚訝道:“啊?我沒聽錯吧,多少富家公子也沒這樣的待遇。紀、紀云峰不會讓咱們替他去死吧。”
老頭子舉起拳頭直奔徐亞飛的腦袋,嚇唬道:“別總死、死的,我行走江湖幾十年,閱人無數,這個紀云峰不是簡單的人物,他的格局絕非我等可以揣度和度量,還有他周圍的幾個人,各個身懷絕技,忠心不二。以他的實力,他完全可以走入上流社會,卻為了對趙文佩的一句承諾,甘愿留在幫派里。一個書生,能有今天的成就,強悍程度不言而喻!”
徐亞飛從沒聽老頭子這樣夸過一個人,還滿口之乎者也,知道紀云峰已經得到老頭子認可,于是不敢再頂嘴,老老實實坐在床上。老頭子看他終于恢復平靜,也坐回凳子上,繼續說:“從今天起,你們見到紀云峰就如同見到我一樣,要尊敬和愛護,他是自己人。下一步就是找青幫和堂子算賬,我要把咱們失去的都拿回來。”
江旭升也勉強支撐起身體,望著窗外樹枝上自由自在的小鳥,心弦微微波動,說道:“紀云峰把咱們當同伴,平等對待,咱們怎能辜負?不論未來是否會再次落入陷阱,是死是活,眼下先把該做的事做好。我雖然在堂子里排名最末,但論能耐我不服任何一個大壩頭,現在有華峰會做后盾,我也要大展身手一把,看看誰的命更硬。”
老頭子開心的站起身,笑道:“這才是我認識的江旭升嘛,哈哈哈,咱們兄弟能活著就說明還有大事要辦,自暴自棄才是大傻子,哈哈哈......”
江旭升問道:“老頭子,我倆的早餐呢?我餓了,必須盡快好起來,早點去看看咱們的大別墅。”
......
又過了兩周,江旭升和徐亞飛的傷口基本愈合,終于能下地行走,雖然沈玉茹一再挽留,讓他們養好再走,但他們迫不及待想跟兄弟們團聚,跟沈玉茹保證一定按時吃藥,不會太操勞,讓她放心。
沈玉茹沒再挽留,三人收拾好包裹,離開古董店診室。徐亞飛回頭看著古董店外掛著義診的牌子,說道:“我聽華峰會的兄弟們議論,說沈玉茹是原戶部大人的千金,看上了紀云峰,然后就無怨無悔的跟著他做慈善,后來也幫華峰會做事。誰敢信,伺候咱們這么久的人竟是位貴人。”
老頭子說道:“江湖兒女不問出身,這條街上大部分百姓都找沈大夫看過病,你這話就帶著偏見,我不愛聽。”
江旭升附和道:“我也不愛聽,恩人就是恩人,跟什么出身,男的還是女的沒關系。我想早點回去,是惦記大家,也不想再給沈郎中添麻煩。”
三人邊說邊走,很快到了華峰會據點附近的別墅,這里原來是趙文佩收來的一處房產,紀云峰讓人收拾干凈原本計劃用來招待賓客,結果有了香艷樓,這里幾乎用不上,整好安排給江旭升等人。
在別墅二樓露臺喝下午茶的小男孩第一個看到江旭升等人,舉起手臂邊搖晃邊打招呼,喊其他兄弟下樓去迎接。十幾個兄弟在大廳團結,哭聲四起,激動得不知說什么好。
唯有小男孩開心道:“江大哥,我們這段時間可好了,紀會長每天來看大家,很怕我們過不好,他那么忙的人,和藹可親,比原來的大師壩好多了,哈哈哈。”
老頭子拍拍小男孩的頭,笑道:“臭小子,知道認新主人了,呵呵,你說的好,日后紀云峰就是咱們的新大師壩......”
“呦,這么快就回來了?短時間不可能恢復好,需要繼續調養,千萬別烙下病根。我整好有事要跟你們說,大家坐下聊。”紀云峰突然從外面走進來,扶著江旭升和徐亞飛慢慢坐下,讓小男孩沏了一壺茶。
老頭子問道:“紀會長,是否讓其他兄弟回避,咱們去屋里談?”
“不用,大家都是咱們這個大家庭的成員,誰都不能掉隊,我不喜歡搞個人英雄那一套,我相信兄弟們的能力。”
小男孩把一張字帖拿過來遞給紀云峰,說道:“紀會長,我按照你的要求,昨天寫完了一百遍,請過目。”紀云峰夸贊了小男孩,讓他也搬個小板凳坐下,一起聽。老頭子按照紀云峰的要求,關上門窗,讓大家都在凳子上做好,保持安靜。
紀云峰說的:“兄弟們生存不易,我們今天的吃穿用度全部靠汗水賺來,干干凈凈,日子過得踏實。但隨著華峰會人數增多,隊伍壯大,壓力也隨之增加,所以需要更多的付出和投入......想必老頭子已經跟大家說過,咱們這個團體是華峰會的智囊團,也是唯一且重要的幕僚團。目標很簡單,就是用你們之前在江相派學到的計謀來做好事,懲惡揚善,幫兄弟們吃飽飯,如果還有余力,也去幫跟大家一樣的窮苦百姓。別覺得舍不得,幫他們就是幫自己,能力越強的人責任也越大,否則貪多必遭天譴。”
聽到這里,江旭升想起了因為欲望死去的那些大壩頭,為了得到享用不盡的富貴,可以犧牲所有東西,最后也犧牲了自己。到底什么是富貴?大壩頭們錦衣玉食難道還不算嗎?也許在貪婪的人眼里永遠得不到的才是富貴。江旭升沒想到紀云峰的想法跟自己雷同,價值觀瞬間并軌,他更加堅定了這一次的選擇。
紀云峰看到江旭升點頭,心領神會的跟他遞了個眼神,繼續說:“華峰會接下來的任務是進軍租界,跟那里的幫派掙飯吃,具體計劃由你們來定,我配合執行,希望這次你們可以成為華峰會的功臣,不辜負大家的期望......哦,對了,能力素質方面咱們還要繼續加強,智囊團必須緊跟時代步伐,培訓方面我有些計劃,日后逐漸實施。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俗話說女兒從小要富養,防止她長大后被有錢有勢的男人勾搭走。我對待兄弟們同理,之后會陸續帶大家去見世面,讓大家看清哪些東西是利益紛爭下的虛假外觀,不值得貪戀,哪些才是值得我們去堅持和守護的東西,必須拎得清。你們想要的財富我都能給,不必從其他地方費心獲取,守住本性很重要。華峰會日后前途無量,身處華峰會就是有家有根的人,傷害自己可以,但絕不能傷害自己的家人,否則我定不輕饒。租界內是個浮華的名利場,沒有定力的人都會走歪路,把持住自己才有了活下去的資本,千萬別為了些蠅頭小利就淪為別人的奴仆和工具......我就說這些,其他事你們自己安排,有了計劃隨時告知我。”紀云峰又跟老頭子耳語幾句,然后才離開。
看著紀云峰遠去的背影,徐亞飛又沉不住氣,搖晃老頭子問剛才紀云峰交代了什么。老頭子故意愁眉苦臉,憋著不說,想治一治徐亞飛心浮氣躁的毛病。江旭升似乎完全沒看到二人的反應,獨自坐在凳子上發呆。
老頭子推了江旭升一下,問道:“想什么呢?是不是身體還難受,回你的房間休息吧,我已經讓兄弟們收拾好了。”
突然被打斷,江旭升嚇了一跳,連忙回答:“不礙事,我很好。只是在反復思量剛才紀云峰說的話......我不明白怎么會有他這樣的人?”
“他?”
“嗯,太過理想主義,但他偏偏將理想轉為了現實,散發著不可抗拒的魅力,難以置信。我調查過鐵強和鐵勇,據說是紀家在街上撿回來的乞丐,作為紀云峰的義弟,竟也是以一敵百的主,不亞于他本人,連乞丐都能變成霸王,脫離了原來的習氣,這個過程或許有波折,但結果是有目共睹,不可思議,咱們遇到他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徐亞飛插話到:“你們在說啥?我咋聽不懂。”
老頭子轉向徐亞飛,問道:“旭升在評價紀云峰,是很高的評價。你呢?你怎么看紀云峰?”
徐亞飛撅起嘴,若有所思的說:“咋說呢?他跟我們不是一類的人,似乎很輕松就能拿捏到咱們的弱點,也很細心的守護這些弱點,跟他相處很舒服,就是不知道他圖什么?”
“呦呵呵,還深沉上了,誰要聽你說這些。我是問你,紀云峰這人好不好?”
“老頭子,你別生氣嘛!當然好了,紀云峰好的不可思議,他當老大任何人都會服氣。”
老頭子滿意的點點頭,朝著大家宣布道:“剛才紀會長跟我說了,等旭升和亞飛養好傷,可以去香福樓光顧,費用都記他的帳,香福樓的張老板是他的好朋友,已經打過招呼。為了讓大家盡快變為上流人士,這是福利也是功課,一定不能辜負紀會長的期望。”
大家聽完都興高采烈,紛紛表示一定努力成長,不辜負紀會長。江旭升看了眼老頭子,什么話都沒說,終于露出了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