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云峰邀請小猴子到香艷樓喝茶，想進一步了解江相派的事，同時叫來了袁克定和白會長，當著大家的面問道：“江旭升他們怎么樣，被關押是否服氣？”

小猴子私下對江旭升等人刑訊逼供，想問出他們背后的始作俑者，還有誰在覬覦華峰會的生意？可始終一無所獲，不論紀云峰打算怎么處理這些人，小猴子都無法忍受自己招進來的人毀掉兄弟們的辛苦努力，因此只給他們留一口氣，每天用盡全力去折磨。

小猴子慚愧的回答：“死不認罪，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背后的主謀，我看除掉算了，留著費糧食，沒準哪天又成為禍害，一群養不熟的狼崽子，吃里扒外。”

紀云峰問袁克定和白會長的意見，兩人均認為這是華峰會內部事務，外人不方便插嘴。小猴子不明白紀云峰的意思，疑惑道：“紀老大，這幾個還不值得咱們掛心，你這是......”

“嗯，我想啟用這些人。”

三人異口同聲：“啥？”

紀云峰不慌不忙，說出了自己的看法：“華峰會里的兄弟都是苦力出身，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管理和決策只依靠幾個人在維持，略顯吃力，我想啟用江旭升等人有我的考慮。下一步進軍租界，難度持續增加，同樣是何震的案子，如果放在租界，攪和進來洋人和其他幫派會怎樣？估計不容易簡單了結，沒準惹出什么亂子。所以我要打好根基，提前做準備，需要組織一個智囊團，可以解決生意上的難題，也可以對下監督，識破各種騙局。”

袁克定不置可否，說道：“要馴服江旭升等人并非易事，如果一邊忙生意，一邊還要堤防他們，何必呢？就算他們誓死效忠，租界里面的誘惑五花八門，他們能守住承諾嗎？組織智囊團是好主意，但最好別用這幾個人，小心后院起火。”

白會長點頭支持袁克定，說道：“我贊成袁公子的意見，現在想起徐亞飛說的話我心里仍萬分忌憚，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們的騙局，一定會鉆進陷阱里，這樣的人怎么能放心合作？”

紀云峰給大家倒茶，微笑道：“我調查了他們前幾個獵物的身份背景，有政府官員，也有氏族鄉紳，如果騙局沒識破，說不定還能搭上像白會長您這樣級別人物的線，可謂能量不小。我為了進租界請來了袁公子，還借此見到了曹錕，步子邁得很艱難，可江旭升他們無依無靠，就輕松走到這個地步，確實有一套。”

小猴子不服氣道：“他們是靠騙，你是正當做人，怎么好放在一起比較？”

紀云峰笑道：“說句不中聽的話，讓我去騙，我也做不到，哈哈哈。”

袁克定在香艷樓經歷了很多事，深刻感受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江旭升等人的人品布滿瑕疵，但手段了得，已經形成有機運轉體系，如果能善加利用，效果必然事半功倍。于是他嘆了口氣說道：“曹操用人唯才是舉，不計前嫌，不問出身，求賢若渴，自古德才難兼備，紀老板管理手段高明，由此想法不無道理。”

紀云峰樂于做慈善，但并不愚癡，對濫竽充數，不懂感恩的人深惡痛絕。從情感上他很排斥江旭升等人，可考慮到后面事業發展的艱難，現有能力遠遠不夠，如果能用江相派的手段做正確的事，說不定會大有突破，好事一樁。袁克定雖然沒明確支持，但并不反對，其他人只能附和，經過長時間討論，最后決定權又交回到紀云峰手上。

紀云峰說道：“曹錕看在袁公子的面子上，代表政府方不會干涉我們的生意，洋人方有白會長的引薦，只要肯拿銀子去打點，他們很愿意做這個和事佬。最難對付的是租界內的幫派，要從別人嘴里奪食，基本不可能妥協，就華峰會現有實力，斗斗狠、對付個地痞流氓綽綽有余，但拉出去跟人家比拼，很快就會土崩瓦解。”

小猴子插嘴道：“紀老大說的對，趙大哥也一心想讓兄弟們自謀生路，脫離靠打砸搶討生活的日子，他個人付出了很多，兄弟們被保護得很好，所以我們的戰斗力越來越弱，拉到租界里，可能還不如為生存而戰的乞丐。”

白會長糾正道：“乞丐可不簡單，如果加入丐幫，勢力會滲透到城市各個角落，官府查不明的案件都得請他們幫忙，這些乞丐最擅長胡攪蠻纏、團隊出擊，非常狡猾，打不過乞丐很正常。況且你們改名華峰會，教大家讀書識字，還開辦了食堂，逐漸脫離幫派習氣，更像是社會學堂，帶有慈善性質。在打打殺殺方面會越來越不擅長，總不能都靠鐵勇和鐵強吧？”

紀云峰繼續道：“白會長說的是，所以硬拼行不通，我們又沒有絕對的實力，如果不使出點手段，要不了幾天就會被吞掉。我打算跟江旭升談談，以他大部分手下的命做抵押，看他有什么辦法。”

小猴子反對道：“紀老大，跟亡命徒怎么談？自己的死活都不在乎，還能在乎別人？”

紀云峰點頭道：“不好說，只有試了才知道。人很有趣，自己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完全不在乎，可是別人因自己而死，這樣的負擔卻難以忍受，不得不顧及，算是內心僅存的善根吧，呵呵。你安排一下，我下午就跟江旭升談，他是老大，只要他同意，其他人都好說。”

監牢里江旭升和徐亞飛躺在草墊子上，奄奄一息、血肉模糊，其他人撕碎了衣服，用布條為兩人纏繞傷口，防止失血過多。腐敗的傷口發出惡臭的味道，大家邊纏邊嘔吐。守門的兄弟看到這情形無奈道：“自作孽不可活，人不懂得感恩，還恩將仇報，就要下地獄。”

小猴子帶著紀云峰來到牢房前，沈玉茹也跟來查探犯人的傷勢。牢房門剛打開，十幾個人就爬過來，跪地求饒，磕頭如搗蒜，涕淚交流，可憐至極。從牢房深處傳來的潮濕腐臭味嗆得沈玉茹連連后退，有些招架不住。

小猴子說道：“當初你們被追殺，奄奄一息，就是這樣求我幫助的，可后來呢？你們是怎么報答恩人的？少來這一套，把靈魂都出賣給了惡魔，隨時都應該有死的覺悟。”

其中一個年級最大的老頭抬頭說道：“江旭升騙來的銀子分到我手里還不到十個銅板，我們也是受害者啊。”他說著哆哆嗦嗦從褲袋內兜里摳出十個銅板，雙手奉上。其他人看年長的這樣，也都跟著掏出了銅板。

小猴子接過銅板，不屑一顧道：“還沒有華峰會每天給的銀子多，嘿我就不明白了，你們到底圖什么？”

年長者繼續回答：“如果我說我們也是被騙的你信嗎？江旭升是扎飛高手，騙術一流，我們之前都跟著他混飯吃，已經習慣了。他說有賺大錢的機會，能讓我們短時間內攢夠棺材本，他之前從沒食言過，所以我們都信了。”

一個年輕的從旁補充：“原來賺的錢大頭都要上繳堂里，分下來少得可憐，如果我們單干，收入全是自己的，攢個棺材本不成問題。江旭升說得很篤定，我們不得不信。結果、結果我們都被利用了，還落得這樣的下場......”

小猴子打斷道：“活該，恩人的情不報答只想著棺材本，那么著急見閻王還活著干啥？”

紀云峰一伸手打斷小猴子，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絹，給沈玉茹遮住鼻子和嘴，讓她去牢房里給江旭升和徐亞飛查看傷勢，然后說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們在堂子里混過應該懂些規矩吧？騙術泄露被仇家追殺，獲救后為啥不回堂子里，非要留在青幫？”

這個問題拋出后所有人都不說話，鴉雀無聲的低著頭，紀云峰繞著大家走了一圈，說道：“你們怕是先破了堂子里的規矩，不敢回去，然后又來我這兒破規矩，我說的沒錯吧？以為青幫好說話，結果同樣生不如死，對不對？呵呵......快說？你們的主謀到底是誰？說出來其他人可以免死，如果不說一個都別想活......反了你們，想怎樣就怎樣，過家家嗎？老的老、小的小，沒一個正經人，還有臉磕頭認錯，你們知道自己哪里錯嗎？你們還有一點羞恥心嗎？”

紀云峰平時說話慢聲細語，總是面帶微笑，很少發脾氣，他一番話喊出口，聲音在牢房里回響，嚇得沈玉茹全身顫抖。

紀云峰感覺還不夠，繼續道：“男兒膝下有黃金，磕頭代表什么？代表臣服，代表感恩，代表放下了傲慢和狂妄，可你們呢？把磕頭當手段，已經失去了為人的尊嚴，跟畜生還有什么分別？這樣的人就算攢夠棺材本也一樣下地獄，何必還來麻煩？”

一個小男孩爬到紀云峰腳下，抱著他的大腿，大聲哀嚎，道：“我知道錯了，恩人，我真的知道錯了，從小沒遇到好人，為了混口飯，讓我干啥我都照做，從沒考慮過自己還能被當人對待。華峰會人人眼里都有光，我恨，為什么別人的命那么好，而我卻這么慘，憑什么？所以我不甘心，如果不做些事我心里難安，非常痛苦......我知道錯了，恩人，我希望能再做一次人，死前不留遺憾......”

紀云峰沒動也沒說話，用嚴肅的眼神盯著其他人，好像手握砍刀的劊子手，正在思量最后的審判。

其他人學著小男孩的樣子祈求寬恕，個個都很真誠。紀云峰再次大聲問道：“說！幕后主使是誰？”

大家異口同聲道：“江旭升，是江旭升......”

紀云峰掙脫小男孩的手，往后退了幾步，說道：“荷塘月色里那幾個女騙子也是江旭升剛結交的關系嗎？你們背叛自己的堂子，還敢動員原來的組織關系私下辦事？現在必須說清楚，這可是最后贖罪的機會，如果不老老實實的交代，今天就是你們的祭日。”

小猴子差人搬來一把椅子，讓紀云峰坐下，對面跪著的一排人依舊不說話。紀云峰讓鐵勇將事先準備好的沙漏拿出來，放在地上，說道：“當這里面的沙子流光，就是你們想說也沒人聽了。”

小男孩第一個舉手，他要招供，其他人惡狠狠的盯著他，敢怒不敢言。紀云峰讓鐵勇帶小男孩到其他地方去做筆錄，防止供詞有假，最后跟其他招供證詞做比對。

眼看沙子流光，大家都愿意招供，被帶到其他地方做筆錄，只有年長者低頭閉著眼睛，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紀云峰收回沙漏，問道：“你不怕死嗎？”

對方說道：“我早已是半截入土的人，全身是病，活著也是遭罪，死前能守住承諾，希望不會下地獄。”

紀云峰好奇道：“騙子也需要承諾嗎？背后的人不過是利用你們賺錢罷了，守著這樣的承諾值得嗎？”

對方回答：“背后的人你們惹不起，說出來大家都得死，我膽小怕事一輩子，被各種誘惑吸引，如果死前能做一回英雄，也算不枉此生。”

紀云峰冷笑道：“多少人因為你們無底線的欺騙傾家蕩產，甚至家破人亡，還做英雄，這一筆筆的債，可不是一句做英雄就能勾銷的。別在這里說笑話了，其他人都愿意招供，你守不守住承諾又有多大意義？”

年長者仰天長嘯，笑得十分癲狂，說道：“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姜還是老的辣。他們根本不知道內情，都是我編造出來的假話，這么重要的信息誰會到處說？不是找死嗎？就算江旭升和徐亞飛醒來，你們也未必能聽到真話。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好，沒人會嫌命長。”

沈玉茹突然說道：“云峰，這兩個人的傷口已經化膿，高燒得很厲害，心脈細弱，如果不盡快治療，估計活不到明天，需要盡快送到醫院救治。”

刑訊逼供是華峰會內部事，如果對外公開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因此紀云峰說道：“送醫院不方便，還是你幫他們治療吧，我讓鐵強給你打下手，再安排幾個兄弟一起，送到古董店的診療室，盡量救治即可，能不能活全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鐵強知道紀云峰斷人生死的能耐很大，忍不住插嘴道：“大哥，你說他們會死嗎？”

紀云峰隨口回答：“離死還遠呢，沒事，他們年輕，身體扛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