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教堂火災事件發酵，各界議論紛紛，害怕此類事件再次發生，各國教堂都受到保護。巡捕房給出的調查結果依然是意外失火，可隨著證據信息量增多，信徒已不再相信警察局的調查結果，舉行了規模龐大的祭奠儀式，紛紛例數自己犯下的罪過，請求上帝寬恕。

一周后，兩起縱火災案剛剛平息，在用一天內，多個外國租界內的教堂都發生了火災，雖然燒毀程度略有不同，但都與之前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沒牽連周圍的建筑，火燒范圍有清晰的界限。這下各國領事館終于警惕起來，前兩起可能是巧合，但后面這么多起同時發生，似乎在告誡世人：你們的想法太天真，危機遠沒結束。

火燒的教堂以天主教和基督教為主，不禁讓人聯想起了幾十年前的天津教案，背后也許隱藏著有驚天大陰謀，于是各國領事一方面向清政府和租界警察署施壓，另一邊組織了聯合調查組，要求兩周之內必須找到縱火案的兇手，必嚴懲不貸。

紀云峰被調遣到租界公議局，委任為法國調查組的組長，并授予合法調查的權利，領事總長向公議局局長推薦了紀云峰，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利用自己所學找到真兇，給租界內的所有市民一個交代。

紀云峰心里又驚又喜，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讓他有接近證物的合理理由，因此在未來兩周時間里，他不用再去領事館上班，所有人都聽從他的調查安排和調遣，其他領事館派出的組長肩負同樣的重任，大家是競爭加合作的關系，都想最先破案，得到更多嘉獎。

在法國公議局內，紀云峰挑選了兩名之前業務往來密切的干事張士元和劉文鑫，不認為那些穿著入時，噴著香水，只知道鮮花和美酒的法國人適合參與調查，因此還受到了局長的贊賞。公議局內部關系復雜，局長不愿輕易調動這些有背景的下屬，對自己未來回國升遷沒有好處，紀云峰的做法正合心意，他認為領事長選人有眼光，不用提示便能明白他的處境，紀云峰小小年紀做事干練又圓滑，可堪大用。

參加完各國調查組的集體會議，紀云峰讓鐵勇和鐵強都來支援，加上兩名干事，五人調查組正式成立。第二天，紀云峰讓兩名干事去事故教堂附近尋找目擊者，那里多為洋人的聚集區，因為他們能聽懂部分外語，更適合這個任務。然后帶著兩個兄弟趕往巡捕房，查看案件卷宗，尋找蛛絲馬跡，最重要的是仔細查看那個圖樣。

快到警察署門前時，紀云峰問道：“從犯案動機看，你們有什么想法？”

紀鐵勇直言不諱：“這些外國人有機會就擴大租界區，侵占我國土，到處傳法，強行拉人入教，跟咱們老祖宗的傳統格格不入，產生了沖突，從這個角度看，縱火案的動因很清晰，不是報復行為，就是驅逐行為。大哥，其實我怕你夾在中間為難，現在世道亂，清政府搖搖欲墜，北洋大臣控制權力，革命呼聲此起彼伏，沒準這幫洋人又得罪了誰，你這么貿貿然參與進來，萬一發現兇手背景不簡單，你該破案還是不破案？這不是進退兩難嗎？咱們都是平頭老百姓，得罪不起那些拿槍的。”

紀云峰知道鐵勇替自己擔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亂世誰都無法獨善其身，只是參與的方式不同。之前在死者蓋布上看到父親留下的紋樣，我必須順著線索追查，參加調查組整好給了我一個名正言順的機會。而且咱們還需要吃領事館這碗飯，除了自己吃飽，還要盡量去幫助窮苦百姓，再說好干的活兒也輪不到我，接下這個任務，有了功績，位置才能做得牢，即使領事公使換人，還有公議局局長，不會輕易動我。照你所說，如果真的是清政府行為，這種方式等于明面開戰，教堂對這些洋人意義重大，我不認為北洋大臣有這個本事擺平，他們內政、外交，自己還焦頭爛額......”

紀鐵強聽的仔細，插嘴道：“大哥，按照你的意思，既不是清政府，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又不像是個人行為，難道是革命進步人士所為？”

“我沒說不是清政府，皇宮內派別林立，不排除在搞什么陰謀，只是這個方式太過激進，容易把洋人的艦船引過來，有點像走鋼絲。如果是革命黨或個人行為，那我得敬敬這些英雄，絕不是泛泛之輩可以為之。”

三人說著就來到巡捕房，亮明身份后，被一個警探引領到檔案室。紀云峰找到第一起縱火案的卷宗，仔細查看起來：

光緒三十四年，五月七日，福爾法教堂發生火災，教堂內木質結構及設施焚毀嚴重，除一名神職人員身亡，并無其他傷亡。經調查，為燈油不慎打翻，引燃裝飾布簾所致，未發現任何可疑痕跡，就此結案。

紀鐵勇站在紀云峰身后也伸著頭看卷宗，小聲嘀咕道：“大哥，這跟沒調查有什么區別？我沒在現場，都能編出這么一套說辭，怪不得人家領事館不買賬，這明顯是在敷衍。”

紀云峰回應：“嗯，法租界警察署隸屬于法工部局，督長雖然是法國人，但下屬只能雇傭本地人，從這個處理結果看，法董局方面并非鐵板一塊，即使涉及信仰問題，上、下仍不能很好的配合，想要破案，看來難度很大。”

紀鐵強在一旁翻看其他案件的卷宗，不小心笑出聲來，說道：“這警探可真好當，隨便編個名目就可以定罪，治安還能維持現狀的水平，簡直是奇跡。”

紀鐵勇一把搶過弟弟手里的卷宗，放回文件柜，訓斥道：“多大的人了？還這么調皮，這是什么地方？咱們在查案，不是郊游。這些警探不好對付，別給大哥添麻煩。”紀鐵強很聽話的退到后面，不再打擾紀云峰查案。

“沒關系，鐵強也是想幫忙，從卷宗里看不出什么，咱們去停尸間吧。”

三人退回到警署大廳，要求去停尸間調查，巡捕長有些詫異，以為領事館派來的人只是走個過場，沒想到如此認真，他不想讓外人破了案，顯得警察署太無能，但又不能不配合，于是說道：“真是不巧，案件發生在一周前，因為已經結案，所以在征詢了死者家屬的意見后，前天剛剛火化，畢竟誰也不愿意看到被燒焦的人一直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紀云峰沒有與巡捕長爭執，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說道：“既然如此，就不麻煩了，我們想調查的已經調查完畢，這就離開。”

巡捕長見搪塞過去，很是滿意，派了兩名探員將三人恭恭敬敬的送出警察署。

重返街道上，紀鐵勇回頭看著兩名探員的背影，疑惑道：“大哥，就這么完了？”

紀云峰說著話，腳步沒停：“如果人家故意給你使絆子，怎么調查也白費，巡捕長擺明不想讓我們過多干預，這么大的案件，尸體處理肯定有各種備案記錄，都沒給咱們看，態度很明確......關鍵是我也不想看，咱們又不是仵作，能看出個啥，不過是試探，明確一下接下來的調查，哪些勢力可以為我所用。”

紀鐵強緊跟著兩個哥哥，好奇的問道：“咱們接下來去哪里？”

“去英租界，找人問問印在白布上的家徽紋樣。”

穿過幾條繁華的街道，來到英租界，紀云峰本來要去領事館找查爾斯，結果碰巧在英國警署門前遇到，查爾斯也是本次聯合調查組成員，主要負責英租界事務，召開集體會議時他對紀云峰印象很好，于是熱情的走上前，說道：“hi，峰先生，稍后我還想去法租界警署走一趟，沒想到你先我一步。”

“我在法國警署那邊收獲不多，想到這邊看看，希望能找到兇手的破綻。”

“兇手很狡猾，做得干凈利落，各國警署都沒什么發現，咱們破案的希望很渺茫，但愿上帝寬恕，領事大人不會怪罪。哎，真是苦差事。”

鐵勇和鐵強雖然聽不懂英文，但看查爾斯的表情，就知道調查進展不順利。為避免英巡捕長也出現同樣搪塞的情況，兩兄弟使了個眼色，以肚子疼要去方便為由，離開紀云峰身邊。

英國警署很重視縱火案，全程都派了探長陪同講解，比法租界那邊態度更積極。只可惜作出的仍是表面功夫，卷宗、證物、證人供詞等一應俱全，結論卻還是意外失火，探長低調的行為和誠懇表達，甚至讓紀云峰都相信，這起事件確實是意外。不出所料，仍然毫無進展。

走出警署，紀云峰跟查爾斯告別，他四處都找不到鐵強和鐵勇，見天色已晚，想次日再繼續調查，于是打算走回家等兩個弟弟。剛離開租界區，鐵強和鐵勇突然從旁街竄出來，嚇了紀云峰一跳，忙問道：“你們去哪兒了？方便一下天都黑了。”

兩兄弟氣喘吁吁，鐵強道：“哥，你說的對，那白布上印的就是義父留下那個圖案，我們仔細看了，這次不會錯。”

紀云峰倒吸一口冷氣，小聲說道：“你們不是改邪歸正了嗎？小時候不懂事，魯莽一點也就罷了，現在還敢這么干，如果被人發現，你們想過后果嗎？”

“大哥，你別生氣，二哥剛才還在猶豫，是我的主意，官場上你來我往，明槍暗箭的，能查出來啥？到不如你在明面跟他們周旋，吸引注意力，我和二哥在背后行動，咱們里應外合，否則根本觸及不到真相。”

紀云峰陷入沉思，他小時候經常聽父親說不喜歡官場，會污染人的心智，好人想保全自己也得變成瘋子，所以他不喜歡考科舉，討厭那種限制。如今自己初入社會，雖然不是朝廷官場，但處處需要人情練達，察言觀色，不知道哪句沒經過深思熟慮的話會惹禍，除了招牌笑容，他不敢隨意發表評論，說話從來都是惜字如金。誠如鐵強所說，維護人情關系，中庸之道便足夠，但是要想辦成事，沒點霹靂手段絕不會有結果。要么不做，推得一干二凈，既然已經接下了任務，再想回頭，為時已晚。就算做個糊涂官，也要知道真相以后再糊涂，真真假假因時因事，糊涂是給別人看的，自己必須明明白白。

想到這里紀云峰把心一橫，說道：“鐵強說的對，你們做的好，咱們里應外合才能查明白，是我太固執，不懂變通......快說說，你們還有哪些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