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街道上的騷動聲再次響起，北洋軍包圍了古董店，為首的軍頭馮玉祥一腳踹開了大門，看了眼手里的畫像，指著鐵強喊道：“就是他，綁起來。”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鐵強已經(jīng)被困成了粽子，剛要被帶走，紀云峰阻攔道：“這位軍爺，請問我弟弟到底犯了什么罪？我們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沒犯法。”

馮玉祥看了眼紀云峰，回答：“你是這兩條街的青幫老大吧，呵呵，好，就讓你弟弟死個明白，有人舉報，他偷了賴府的黃金和地契，抓起來回去審審就知道了......帶走！”

對方足有五十多人，一半還配備了槍支，紀云峰示意大家別輕舉妄動，等對方走遠，他才關上店鋪們，對鐵勇說道：“你快去打聽一下，是誰舉報的鐵強，為什么舉報，這個人是突破口，只要證明他是誣告，鐵強就沒事。我稍后去租界找人幫忙，做好上下打點，不能讓鐵強受罪。”

鐵勇頭腦一陣發(fā)熱，想沖出去跟對方拼命，思緒混亂，強忍著心中的怒火，聽從紀云峰的指揮，立即跑出門去打聽。接著紀云峰又對沈玉茹說：“其他人留下保護你，我去去就回，你一定注意安全。”

沈玉茹拉住紀云峰的胳膊，把他強行按在凳子上，說道：“等一下，你先別急，我有話要說，說完你再去辦也不遲。”

紀云峰擔心鐵強被用刑，心里十分忐忑，緊張道：“你、你快說，這些人沒人性......”

“我已經(jīng)讓手下人去追馮玉祥，他會去打點，鐵強不會受罪，你放心。我在府里見過一次馮玉祥，他是北洋軍的人，當時跟在袁身后，我想這點面子他能給，你不必擔心。我奇怪的是，他為什么知道趙文佩把位置讓給了你，是否了解趙文佩的身份，北洋軍一直在抓革命軍，把你帶回去審問才對，怎么會手下留情，看態(tài)度還算客氣。”

紀云峰聽到這里才冷靜下來，先稱贊沈玉茹快速決斷幫了大忙，然后分析道：“也許北洋軍內(nèi)部并不團結，想法各不相同，現(xiàn)在市面很混亂，陳勝、武廣到處都是，集結幾個人就敢鬧起義，各地都不消停。清政府交出了權杖，但是地方政府還在掙扎，誰知道馮玉祥支持哪邊，咱們眼下要做的就保正鐵強的安全，否則我沒法跟父親交代。”

沈玉茹掏出了父親留下的腰牌，遞給紀云峰，說道：“你拿著這個去打點，說不定有用，保住他不受折磨應該沒問題，至于能不能出來，還要看他們掌握的證據(jù)。”

紀云峰接過腰牌，感謝完沈玉茹，立即出門去周旋。

另一邊，馮玉祥聽來人說鐵強是沈家的朋友，收了好處后吩咐底下人不要為難鐵強，有證據(jù)直接定罪，證據(jù)不足暫且關押。

鐵強本打算寧死不招，必須保住大哥和二哥，還有那些黃金。聽來人提到沈家，他知道是沈玉茹在幫忙打點，心里踏實不少，不再掙扎，很配合的跟著隊伍往前走。

進了牢房，鐵強一屁股坐在草甸子上，一股惡臭的發(fā)霉味傳來，弄得他有些作嘔，但這個味道他很熟悉，小時候跟乞丐搶草席，就睡在街道上，饑餓讓他無暇理會臭味，每天太陽出來還能睜開眼，就已經(jīng)非常知足。環(huán)境改變一個人，他嘲笑自己不再能吃苦，正想著，忽聽隔壁有人敲牢房的墻壁，他站起身走到墻邊，趴在上面仔細傾聽。

“鐵強，鐵強，是鐵強嗎？我是小翠啊。”

鐵強立即起身，走到獄門附近，回應道：“我是鐵強，小翠，你怎么會在牢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些天殺的真把你抓來了，都怪我，是我不好，害你受牽連......在香福樓，有個陪酒員叫孫東，你還記得嗎？他比你早來沒兩個月，人雖然長得瘦，但很能喝酒，張老板就留下了他。這人什么都好，就是對我糾纏不休，跟我表白多次，都被我拒絕，直到你來，發(fā)現(xiàn)了我對你的感情，他不能接受，多次警告我，如果不答應他就對你不利。我從不受威脅，況且他也不是你的對手，因此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在租界那晚，他跟蹤我，看到我潛入賴府，今天早上他又看到緝拿懸賞的告示，所以靈機一動，想起了那晚的事，誹謗你偷竊了黃金。”

“小翠，孫東的計劃你是怎么知道的？”

“早上張老板親自來看我，說出了實情，他已經(jīng)把孫東綁了送進來，就在我旁邊的牢里。”

鐵強一驚，張老板為保小翠，不惜把自己的手下送進牢房，即使是為伸張正義，做得也太絕。見鐵強不說話，小翠繼續(xù)道：“你別擔心，張老板已經(jīng)為咱們倆打點，說明孫東是誣告，估計很快咱們就能出去。”

小翠潛入賴府是事實，張老板沒問清楚就偏袒了這一邊，不合常理，鐵強想了想問道：“孫東怎么樣了，被提審了嗎？”

“還沒有，估計很快會提審。”

“嗯，咱們先安心等著，我相信大哥會想辦法。”

“紀大哥嗎？他一定會來救你。”

“嗯，大哥現(xiàn)在是青幫的大當家，手段更多，能把咱倆都救出去。”

“鐵強，對不起，因為我個人的情感問題，搞出這么大的事，非常抱歉。”

“不是你的錯，別多想，我不生你的氣。”

兩人說完，都走回到草甸子旁坐下，有小翠陪伴，鐵強內(nèi)心異常平靜，沒有絲毫緊張，他拿起小石頭在地上涂涂畫畫，忽又聽到另一邊的隔壁有人敲墻壁，鐵強回頭看，發(fā)現(xiàn)墻上有個小洞，一只眼睛正從另一邊盯著他看。

“喂，小兄弟，能聽見嗎？小兄弟......”

鐵強走了過去，蹲在地上，回答：“你是誰？認識我嗎？”

“我是紅幫的人，剛才聽你說自己是青幫的，還認識他們大當家，我只是問問，他們老大不是趙文佩嗎？”

“哦，昨天換成了我大哥，趙文佩已經(jīng)離開，具體情況我不方便講。”

“你可認識王順乃？”

“認識，他前一陣子已經(jīng)死了，在碼頭上被人殺害，怎么？你不知道嗎？”

“啥？王順乃死了，我不知道啊！已經(jīng)關進來很久，外面的事我不清楚。”

鐵強安慰也不是，講述王順乃的死因也不是，干脆不說話，兩人出現(xiàn)了短時的沉默。

隔壁先傳來聲音：“兄弟，你、你剛才跟隔壁的女人說，你大哥是青幫的老大，我能、能不能拜托你件事，看在都是獄友的份兒上。”

鐵強將一只眼睛靠近墻上的小洞，問道：“我連你的樣子都看不到，你叫什么名字，把來歷說說，看我大哥能不能幫上忙。”

“我叫韋木楊，是紅幫王順乃的手下，因為被誣告成了革命黨，才被關押在這里，其實我不是革命黨，但我沒反抗，主動被關在這里的，哎！總之一句兩句說不清楚，王順乃答應找合適的時機救我出去，可是他現(xiàn)在死了，沒人能幫我，我，我可怎么辦呢？”

“你為什么主動呆在監(jiān)獄里，已經(jīng)認了罪還怎么翻案？王順乃真有這個本事救你嗎？”

“他當初答應我的，說決不食言，可、可他已經(jīng)死了。”

“你和王順乃之間到底有什么約定？”

“我、我不能說，答應過他的，絕不對外人說......他現(xiàn)在人沒了，說出來也無妨，可我要保命，誰救我出去，我就對誰說。”

鐵強心說，求人還談條件，不像是老實人，萬一對方涉及什么違法的事，會連累大哥，不能輕易答應，于是擺起了架子，說道：“哎呀！現(xiàn)在到處抓革命黨，不是不肯救，只是難度太大，我們可不想受牽連，要不等我出去，你看誰再關進來，請他幫幫忙，或許有希望。”

韋木楊一聽急了，喊道：“別呀兄弟，進來的人多半自身難保，何時才能碰到像你這么有能耐的，再說咱們都是混混出身，誰愿意幫？”

“我不是說了，不是不幫，是幫不了。”

韋木楊猶豫再三，終于說道：“那、那我如果說，我和王順乃的秘密涉及一筆大財寶，你能不能想辦法把我救出去。”

鐵強一聽心里一緊，不知道對方是歪打正著，順嘴胡說，還是真知道些重要信息，總之想問清楚，必須救他出來，于是裝著為難的樣子，回答：“嗯、哎！好吧，既然大家這么有緣分，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了，至于能不能救出來，只能靠老天爺保佑。”

“我明白，我明白，只要兄弟你答應就好。”

外面?zhèn)鱽砝畏块T打開的聲音，有人被押出去，鐵強向走廊張望，小翠說是提審孫東。不到一小時時間，孫東被送回來，腳步聲不似出去時那么整齊，然后小翠和鐵強的牢門被打開，獄卒嚷嚷著讓他們離開，兩人并未多問，怕一耽擱再節(jié)外生枝，邁步便往外走。

有獄卒在，韋木楊不敢聲張，他只能用石子敲擊墻壁，示意鐵強別忘記之前的約定，鐵強咳嗽了兩聲作為回應，獄卒不耐煩的催促這，在他們身后關上了牢房門。

經(jīng)過孫東的牢房，鐵強不禁回頭看了一眼，草席上躺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從體型判斷，此人就是孫東。小翠拉了兩下鐵強的胳膊，讓他別多看，趕快走。

紀云峰和張老板正在外面迎接，鐵強仍對張老板的行為感到很奇怪，堂堂香福樓的老板，怎么會對一個陪酒女如此上心，但始終沒多問。他與張老板和小翠告別，跟著紀云峰回到古董店后，才說出了韋木楊的情況。

沈玉茹在一旁搭話，道：“這些混混為達目的沒有原則和底線，他求你救他，又拿不出銀子答謝，只能編出這么一套說辭，就為引你上鉤。現(xiàn)在革命軍的處境很艱難，北洋軍的態(tài)度是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他是認了罪的人，誰有本事救？”

紀云峰也不確定韋木楊是不是在說謊，但從時間線索看，確實很吻合，王順乃掌握了某種東西，所以被殺，然后是賴青，現(xiàn)在又是韋木楊坦白說他知道內(nèi)情，不論是真是假，都必須把話問清楚。紀云峰想了想說道：“玉茹，王順乃掌握的東西透著古怪，即使咱們不去爭奪，也得把事情搞明白，不能讓百姓受傷害。這次鐵強出來是靠張老板的關系，沈大人那邊既然已經(jīng)答應幫忙，就轉救韋木楊吧。”

沈玉茹討厭混混，但并不是不明事理，這么多人被殺，兇手逍遙法外，都跟王順乃手里的東西有關，她也想看看結果會怎樣，因此沒猶豫便答應下來。

紀云峰等三兄弟從下午開始就在牢房外等消息，黃昏過后，韋木楊才被送出來，看樣子精神狀態(tài)很好。

幾個人回到古董店，紀云峰命人提前打烊，關閉了店門，然后讓鐵強燒開水，給韋木楊洗澡，去去晦氣，并小聲叮囑他看著韋木楊，怕他跑掉。鐵勇見天色已晚，主動去廚房炒菜做飯，其他人都去幫忙。

韋木楊洗完澡，終于露出了本來的模樣，看外表忠厚老實、慈眉善目，跟其他混混有些不同。大家圍坐在飯桌前，邊吃飯邊聊。

紀云峰問道：“聽鐵強說你叫韋木楊，我是青幫這片的老大，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講。”

韋木楊掃視了桌前的所有人，面露難色，不想當著大家的面說，于是放下碗筷低頭不語。

鐵勇說道：“要不這樣，大家先吃飯，食不言寢不語，飯后再聊，來、來，都吃飯，別愣著，再不吃都涼了。”

飯后，韋木楊拉著紀云峰道一旁，小聲道：“大當家，我想單獨跟你說，這是掉腦袋的事，我也是為你好。”

紀云峰點點頭，將韋木楊引領到后堂休息室，關上門，命鐵強在外面守著，不讓任何人進來。韋木楊東瞅瞅、西看看，確定沒人打擾，才松了口氣，普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大當家，今天你救我出來，就是我的再造父母，王順乃死了，我沒了去處，就收留我在青幫吧，我是木匠，有手藝，可以幫到兄弟們。”

紀云峰將韋木楊扶起，安慰了半天，然后問道：“你是木匠，可以養(yǎng)活自己，為什么做混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