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茹擦干眼淚,向四周看了看,小聲說道:“街道上人多嘴雜,耳目眾多,咱們回去再說。”
三人回到華峰會駐地,關上了會客室的門,紀云峰讓小猴子親自在門外守候。此時沈玉茹才放心,說道:“我三師兄說他給羅少龍診過病,起初他不知道病人是誰,聽來者說要求蒙住他的眼睛去見病人,他直接拒絕了,可是對方亮出了槍,強行蒙上他的眼睛,把他塞進了馬車,當摘下眼睛上的布時,已經到了一座宅院,病人躺在布滿紗帳的床上,看不清臉,只露出受傷的部位。”
鐵勇唏噓道:“我的天,做郎中比當混混都危險,唱戲的有曹操殺華佗的橋段,我以為只是故事,原來現實中也有。”
沈玉茹繼續道:“嗯,三師兄醫術精湛,他沒想那么多,直接給對方處理了傷口,盡最大努力保住了羅老板的男性能力,但不能再生育后代,就算華佗在世也做不到。治完了病,三師兄被安置在廂房住下,為了換藥方便,后來他聽下人們聊天,才知道病人是羅少龍。但為了活命,他始終守口如瓶,主動蒙著眼睛,不去看病人的容貌,這才勉強撿回了一條命。”
紀云峰問道:“三師兄是否有提羅老板的傷是如何造成的?”
沈玉茹回答:“他說應該是武藝高強的刀客所為,下手干凈利落,毫無拖泥帶水,切面整齊,直奔目的地,為的就是廢掉羅少龍的男性能力,不像是誤傷,而且羅老板身上只有這一處傷。在他診治的無數病例中,也曾遇到過這樣高明的手段,好像是義和團的刀客留下的傷。”
“啥?義和團?”紀云峰和鐵勇同時驚呼。
“嗯,我沒聽錯,是義和團。這個組織雖然已經沒落,但剩下部分分支,一直在默默抵抗洋人,驅除韃虜。聽我爹說,朝廷還派官員跟他們私下交涉過,也是為了對付洋人。”
紀云峰問道:“老佛爺之前跟義和團合作,以失敗告終,讓洋人的勢力不減反增,剩下區區分支,還能有啥作為?”
沈玉茹回答:“你有所不知,義和團雖然是烏合之眾,但里面確實有些能人異士,自稱能改變時空和局勢,只是需要耗費很多資源,一直在尋求跟朝廷合作。”
鐵勇不屑道:“我也聽說過,什么隔山打牛,長生不老,刀槍不入,還傳言他們的仙師活到了二百歲......”
紀云峰疑惑道:“羅老板怎么會得罪義和團,兩邊應該沒有利益關系?”
沈玉茹閉上嘴,神秘兮兮的樣子,等著大家繼續發問。
“哎呦,我的姑奶奶,快說吧,別讓我們猜了!”紀云峰說著討喜般趕快給沈玉茹捶背,鐵勇也笑嘻嘻的斟滿一杯茶放到沈玉茹面前。
沈玉茹得意洋洋的享受半天,才緩緩說道:“看在你們表現不錯的份兒上,我就說說,都別驚掉下巴啊......”
“姑奶奶快說吧,我們洗耳恭聽。”
“聽到我和三師兄的對話,七師兄提供了個信息,他也診治過一個受到胯下傷的病人,情況跟羅老板幾乎一摸一樣,這人就是......”
“我們認識嗎?就是誰啊?”紀云峰迫不及待的問道。
“就是符森。”
“啥?”紀云峰和鐵勇同時站起身,驚訝之情難以言表。
沈玉茹繼續道:“七師兄救了奄奄一息的符森,當時并沒有想太多,符森奉他為救命恩人,三跪九叩,表示一定重金酬謝,可沒想到后來符森會派殺手來滅口,七師兄隱姓埋名,改變妝容,拿死去的病人當替身,才僥幸逃過一劫。他的感受跟三師兄一樣,是義和團的刀客所為,手起刀落,直奔符森的命根子,其他部位毫無外傷。不幸的是符森完全變成了太監,比羅少龍傷的要重。”
紀云峰坐回椅子上,兩眼放空,沒再追問,他感受到了羅少龍和符森之間命運的糾葛,無力抗拒、逃無可逃,他不知道青幫內其他人是否也遭受了相同命運,但眼前這兩個人都攪在了案件里,這些絕不能外漏的病情,一旦云散霧開,作為知情人會有怎樣的下場呢?
“怪不得符森不成家,張小蘭成了他對外不去親的擋箭牌,也是個苦命人。大哥,咱們收手吧,別查了,這等丑事查出來只能讓當事人更痛苦。羅老板讓咱們趟進這趟渾水,也不知道按的什么心。”
“羅少龍應該不知道符森的病情,這樣的結果誰也沒料到。”
沈玉茹語重心長道:“云峰,我本性天不怕地不怕,但這一次我勸你撤出來,兇手是義和團也好,青幫內部的元老也好,查出來都沒什么意義,羅少龍的傷不會再康復,說不定還會給自己帶來災難。刀客高手,武藝了得,咱別惹禍上身。”
紀云峰若有所思道:“你們都是為我好,利弊得失擺在那里,我心里很清楚。有時候真相沒那么重要,關鍵是它產生的漣漪給當事人哪些感受。拿王順乃的案件舉例子,到現在也不知道兇手具體是誰,紅幫內斗,有人目擊了殺人現場,指認兇手不是趙文佩,后來為了內部繼承問題,沒人再理會王順乃的死因,活著的人還要繼續往前走,這就是真相。”
鐵勇說道:“大哥說的對,兇手針對的是王順乃,跟紅幫無關,所以漣漪到此為止,活著的人還要為日后打算。如果傷害羅少龍的兇手三年后繼續作案,讓更多的人籠罩在危險中,我覺得這案子可查,但現在對方已經偃旗息鼓,早就物是人非,誤傷也好,討債也好,都已經結束,何必再重新揭開傷疤,讓誰都不好受?”
紀云峰想了想說:“這樣吧,如果羅老板問,咱們就說毫無頭緒,辜負了他的期望,非常抱歉。暗地里咱們還繼續查,當然知情人的范圍要繼續縮小,不能再牽累更多人。事出反常必有妖,對外可以稀里糊涂,但對內咱們要時刻清醒,借此以自保......還有,羅少龍把這么重要的事透露給咱們,算明著示好,咱們即使查不出兇手,也不能不領他的情,先準備好金銀財帛,找適當的時機送過去。”
鐵勇搖頭道:“這叫什么世道,幫人辦事還得給人家錢,做人難、難做人呢......哎,我這就去準備。”
紀云峰想對義和團深入了解,遂寫信給袁克定,打聽政府跟這個民間組織是否還有關聯,順便送出一些香福樓的零食特產,表達對他的想念。同時找來江旭升,問他對義和團有哪些了解。
“會長,孩子們還等著您去上課,咱們邊走邊聊吧。義和團內部組織非常復雜,沒人能窺見全貌,目前仍在活躍的是紅燈照和大刀會,紅燈照都是女性成員,管理松散,只要心懷‘扶清滅洋’理想的女性,經引薦都可以加入。大刀會歷史比較悠久,伴隨義和團始終存在,行動十分隱秘,了解的人不多。其他諸如藍燈照、兄弟盟等一些組織都已經銷聲匿跡。江相派原來的堂主提醒過下面,不能招惹義和團的人,說這些人思想偏激,亦正亦邪,手段狠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對自己人都毫不姑息,粘上準沒好,所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也僅是一些傳言。”
紀云峰點點頭,問道:“你認為青幫和義和團之間會有過節嗎?”
江旭升回答:“會長,要論起現在幫派的起源,上述幾代都是一波人,只是隨著發展壯大,分化越來越細,大家涇渭分明,各自為政了。從源頭上講沒啥沖突,但現在租界內這部分青幫給洋人辦事,低三下氣,為了五斗米折腰,也許不是義和團想看到的,如果有過節,也是政見上的問題,談不到私人恩怨。”
二人剛到別墅,小男孩就遞給紀云峰一封信,是白云生派人送來的,邀請紀云峰周末去看戲,可以帶著隨從。羅飛宇躲在紀云峰背后看到了信的內容,小聲說道:“紀老師,我會陪著我爹去,如果有日本人在,我整好可以展現一下近期的學習成果。”
紀云峰笑著回頭道:“哦?好小子,哈哈哈,如果是這樣,咱們這幾天可要認真學習,別讓你爹失望。”
第二天,沈玉茹按照紀云峰的要求,跟著小翠一起去探望張小蘭。果然如所料,張小蘭的病非但未減輕,由于食欲不佳,她看上去反而更加憔悴。
沈玉茹客套了幾句話便上前給張小蘭診脈,氣虛脈弱、血瘀凝滯,舌紅苔面剝落,需要施針暢通經絡,滋陰為主,養陽為輔。沈玉茹寫了一幅方子讓芍藥到藥店去抓藥,然后打開針灸包,準備給張小蘭運針。
茯苓不敢做主,趕快請來了二夫人,二夫人征詢張小蘭的意思,最后同意讓沈玉茹施針。兩刻鐘過后,沈玉茹拔出銀針,問張小蘭感覺如何。
“我的腦袋清醒不少,脖子也沒那么沉了,謝謝玉茹小姐,您的醫術遠超之前那些郎中。”
“羅夫人過獎,我一定會盡量為您診病,等喝些幾副中藥,病情好轉的更快。”
二夫人問道:“玉茹小姐,我姐姐她每過一段時間就這樣病一下,每次都更嚴重,她到底是什么病,以后還會再犯嗎?”
沈玉茹不知是否可以當著二夫人的面說出實情,稍有猶豫。張小蘭拉著沈玉茹的手,溫和道:“我的事大家都清楚,玉茹小姐但說無妨。”
“嗯,恕我直言,這病是流產后急火攻心烙下的病根,毒火始終沒清理干凈,導致日積月累,生發了其他臟器的疾病。不過沒關系,只要細心調養,我有信心讓小蘭姐恢復如初。”
憶起往事,張小蘭眼圈濕潤,激動道:“敢問我這個病是何緣故,為什么總是流產?那段時間想想都痛徹心扉。”
沈玉茹抱歉的請二夫人、茯苓和小翠到屋外,關上房門后才緩緩說道:“羅夫人,您別著急,不要自責,流產不是您身體的原因,而是有人投毒。說是毒其實也不確切,應該叫物種間的相生相克,我一進屋就看到了窗前擺放的蝶靈草,這種草味道清新,常年翠綠,令人賞心悅目,但卻與安神香相克,每當焚香時二者作用就會產生毒素,被屋內的人吸入,男性無礙,女性會導致流產。”
“什么?蝶靈草在我嫁入羅府前院子里就到處都是,當時我還納悶,在天津城里從沒見過這樣的植物,據老爺說,是李管家故鄉的特產,當時我只是客套了一句,說自己很喜歡,李管家就在我嫁入府后特意放在屋內一盆,以表敬意。”
“那安神香呢?這不是普通的香,需要特殊藥材配制,這個是誰送的?”
“也、也、也是李管家。”
屋內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張小蘭突然說道:“茯苓和芍藥呢,她們一直陪伴著我,她們是不是也......”
“是的,她們如果有身孕也一樣會滑胎,這是一箭三雕的計策。稍后我會給她們調制解藥,您放心,保管藥到病除。”
“為什么其他郎中都沒診出來?”
“我也診不出來,我是聞出來的,蝶靈草和安神香的味道很特別,多數人根本連聽都沒聽說過。”
張小蘭內心的驚訝大于氣憤,她想盡快把這些情況告知羅少龍,可心中仍有很多疑惑,她咬了咬嘴唇,說道:“玉茹小姐智慧過人,我相信你是個有分寸的人,定會為我保守秘密。”
“這是自然,職業操守我從不敢忘,不會泄露病人的任何情況,請夫人放心。”
張小蘭額頭滲出了汗珠,思來想去還是開了口:“二夫人她、她為什么沒事,難道她跟李管家是一伙的?”
沈玉茹小心回答:“羅府內的具體情況我確實不知,不敢妄加評判。但二夫人好像不是天津本地人,聽口音來自南方,也許她有克制毒性的辦法,或者有更大的身份背景,讓李管家有所忌憚。當然,您也可以推算一下時間,初次流產時二夫人是否已經嫁入羅府?她可不可能與李管家有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