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云夢被白云生單獨帶走,牛義德便不再信任江相派這些人,一群油嘴滑舌的江湖騙子,本來他也沒指望這些人能成氣候,不過想投石問路,多收集些信息和籌碼。
事后牛義德又叫來老頭子,劈頭蓋臉狂罵了一通,又敲詐了一百兩銀子,然后警告老頭子,讓他和江旭升清醒一點,盯緊云夢,如果他們敢作出任何有損計劃的事,定死無全尸。
老頭子心神不寧、神情恍惚,他直接去香艷樓找紀云峰,說出了自己的擔憂和顧慮,十分擔心大家的安危。
紀云峰卻毫不在意,說道:“牛義德不過爾爾,狗急了才會咬人,說明他怕了,哈哈哈。”
“你還笑,左一百兩,右一百兩,被人家按在菜板上宰割,毫無還手之力。”
“我看躺在案板上的是他吧,白云生何等精明,如果江相派出事,說明當天在場的人里有叛徒,四大金剛都別想好過。牛義德也清楚這一點,不敢動咱們,所以才歇斯底里的朝你發泄,他能做的也只有這個。”
“可是......”
“可是逼急了牛義德什么都干得出來是吧......不是給他一百兩銀子嗎,只要有銀子在,不會出事的,放心吧。我想牛義德該有下一步行動了,可惜白云生已經提前做了準備。”
“什么行動,什么準備,你還有多少事沒跟大家說?”
“我只是提醒白云生,他近期有血光之災,要加強安保戒備,就這些。”
“你的意思是說牛義德要搞暗殺?”
“哈哈哈,我猜的,牛義德想得到青幫的全部管理權,針對的是白云生一人,與其他兄弟無關,最好的方式是暗殺,一擊斃命,省心省力。”
“可他已經準備了洋槍洋炮,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老頭子,你別忘了四大金剛里還有三人呢,大家都要臣服才行,那些武器是擺給他們看的,能不開戰誰都不愿意戰,兩敗俱傷只會便宜了其他幫派。”
“紀、紀會長,你、你都是靠猜的?”
“不然呢?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白云生什么信息都不給就讓我算,連搖卦都不肯,我又不是大羅金仙,看誰一眼就能說出前世今生,想獲得他的信任,只能靠推測。”
“如果,我是說如果,牛義德犯渾,就用洋槍洋炮對付白云生,你怎么辦?”
“涼拌!我只說有血光之災,又沒說什么樣的災,怕什么?”
“可是......”
“別可是了老頭子,把心安安穩穩放在肚子里,按照江旭升和我的計劃辦,不會有事。”
“好、好吧!”
看著老頭子離去的背影,鐵勇說道:“焦爺這是怎么了,好歹也是曾經叱咤風云的人物。”
紀云峰嘆了口氣,道:“經歷過真正生死的人才會懂得恐懼,無知者無畏,年輕人有沖勁不單因為火氣旺,還因為無知,看不到水有多深。老頭子從旁時時提醒不是壞事,小心駛得萬年船。”
鐵勇點頭,繼續說:“大哥,玉茹姐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給白云生的相好芳蘭去看病。”
“嗯,派人保護芳蘭,她絕不能出事。”
“大哥我有一事不明,既然白云生如此重視芳蘭,他為什么不干脆把她藏起來,讓青幫兄弟24小時保護呢?”
“這叫燈下黑,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安全,不如讓芳蘭像普通百姓一樣生活,沒人在意。”
“可是白云生這樣的身份地位,什么女人沒見識過,直接納進門不就完了,何必遮遮掩掩搞地下戀情呢?”
“他們自有不便公開的理由,也許芳蘭的身份不允許他們在一起......不要告訴手下兄弟實情,就說芳蘭是玉茹的好姐妹,大家只管暗中保護安全,別暴漏身份。江旭升挖出這個女人不容易,別白費了他這份努力。嗯,老頭子那邊暫時別說,我怕他作出傻事。”
“江旭升會不會說?”
“放心,他不會。”
“大哥,你這么篤定?”
“嗯,我確定。也許日后咱們離開青幫,他就是接替我最合適的人選。”
鐵勇相信紀云峰的判斷,敢把青幫都交給江旭升,說明此人非常值得信任。他起初以為紀云峰會一直留在青幫,聽到這些話,他知道青幫只是大家暫時的棲身之地,在不遠的將來,還要繼續前行。
三日后,白云生派人來請紀云峰過府一敘,當時是徐亞飛假扮的云夢,他沒想到真有人來請云夢,幸虧提前做好了裝扮,霎時驚出一身冷汗。江旭升親自找紀云峰商議,想陪著他一起去,但白云生僅邀請云夢一人,其他人即使跟隨也進不了府,反而令人生疑,因此紀云峰決定自己去,并告訴江旭升撤掉暗中保護,他壓上自己的性命,相信計劃能完美推進。
見到紀云峰,白云生沒多加客套,開門見山道:“云夢師傅神機妙算,牛義德果然派人暗殺我。”他說著挽起袖口,露出手臂上長長的疤痕,因為不再流血,白云生就拆除了紗布,方便日常活動。
紀云峰不解道:“不是提前安排了人手暗中保護嗎?怎么會......”
“如果我說暗中保護的人里面有奸細,你敢相信嗎?我沒想到牛義德已經把人安插在我最親信的護衛對里,看來是布局已久,就等著置我于死地。”
“白幫主已經確認兇手是牛義德了嗎?就不怕我是故意陷害,背后主使另有他人?”
“云夢師傅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我收集情報的能力可遠不是你們小小江相派可比,更何況我還是白帽衙門的老大,能借著日本人的資源進行調查,揪出牛義德絕非難事。”
“既然已經找到真兇,直接抓來審問便是,還特意找我來,所為何意?”
白云生給紀云峰倒了一杯茶,說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太聰明的人死得快,別妄想做別人肚子里的蛔蟲,要有自知之明。”
紀云峰舉起茶杯喝了一口,回答:“人難做,難做人,看不懂讓人覺得愚笨,說出想法又讓人覺得太聰明,在彼此沒有完全信任的情況下,模棱兩可不是最好的表達方式。”
白云生哈哈哈笑道:“有趣,有趣,跟你說話不費力,感覺舒服,也許咱倆有什么緣分。你一個陰陽風水師,一不要我的生辰,二不用我搖卦,就憑借觀察來的信息能判斷如此準確,我看你更適合做軍師。”
紀云峰也笑道:“白幫主過獎,不知道你對卜卦了解多少。在我眼里,一個人的生辰八字就是窺探人生的密碼,說出口那一刻等同于把自己完全裸露在算命師面前,如果沒有完全的信任,就強迫對方說出來,是非常不道德的行為。”
“對自己的卜卦能力如此自信?所以你就靠推理,過了頭三關?”
“是的,讓白幫主見笑了。”
“既然你猜到了我叫你來的意圖,那就是說說你的看法。”
紀云峰整了整衣襟,鄭重道:“白幫主的名頭非常響亮,尋常人只要聽聽就會聞風喪膽,不僅因為您手握大權,背靠洋人,還因為您手下有一群披肝瀝膽的兄弟,才有了如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局面。四大金剛是你一手提拔,從岌岌無名到今天的地位顯赫,不知大家付出了多少,如果您親自揪出牛義德,也許會寒了其他弟兄的心,無論從情感上還是臉面上都不好看,所以即使您手受傷,想將牛義德千刀萬剮,還是忍耐下來,想用更柔和的方式解決。
但是白幫主的忍耐只會讓牛義德更囂張,他如果不能明白您的苦心,只會變本加厲,愈演愈烈。要想悄無聲息解決這件事,我認為從外圍開始最穩妥。比如接管他的生意,斷掉他的武器供應,換掉他的左膀右臂等等。”
白云生追問道:“我最了解牛義德,膽大有余,心細不足,沒什么忍耐力。如果按你說的那么做,牛義德會產生懷疑,絕不肯坐以待斃,一旦他狗急跳墻,半夜拿大炮轟炸我的住所怎么辦?我總不能狡兔三窟,每天晚上都使用障眼法躲來躲去吧。”
白云生的話仿佛在引導紀云峰,想讓他自己說出答案,于是紀云峰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道:“硬的不行還可以來軟的,白幫主的意思是想讓我去做說客麻痹牛義德,讓他放松戒備,然后再從外圍清繳,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他解決掉。”
“我可沒這么說,是你自己說的。”
“如果我拒絕,你就把我告密的事透露給牛義德,讓我生不如死,左右為難,對嗎?”
白云生微笑不語,又給紀云峰倒上一杯茶,指著茶杯里旋轉的兩片茶葉說道:“你看這葉片,隨著水流浮動,看似悠閑、自由自在,其實是身不由己,無奈沉浮,你我都是這葉片。”
紀云峰看了兩眼茶杯,問道:“那誰又是水呢?”
白云生回答:“滾滾紅塵的名和利,你從云游算命師到加入江相派,后來又攀升了牛義德,直到現在坐在我眼前,為了什么?想動動嘴皮子就得到好處怎么可能?你看看我這手臂,不付出些代價根本拿不到想要的,你自己回去想想吧。”
紀云峰總有種錯覺,坐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位諄諄善誘的長輩,而不是青幫頭目白云生,對付自己這個手無寸鐵,背景單薄的算命師何須解釋這么多,直接命令就好。可現實就是如此,自己本來是設騙局的人,卻仿佛被白云生看了個底朝天,他不但了解一切,還鼓勵自己繼續演下去,雖然有壓力但不急迫,有一種難以言語的違和感。
此時,一個手下跑過來在白云生耳邊耳語幾句后退下,白云生沉默片刻,見紀云峰滿臉錯愕,繼續說:“老頭子派人保護你了嗎?好心辦壞事的人我見得多了,隊伍不好帶呀,太親近了沒有威儀,太嚴肅了容易眾叛親離,那種微妙的中庸最難把握,你說是嗎云夢師傅。”
紀云峰額頭滲出了汗水,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打馬虎眼顧左右而言他,雙方又聊了片刻,紀云峰便離開白云生府邸,他不似前一次的淡定從容,而是跟上次老頭子一樣,開始惴惴不安起來。回到別墅,他摘下假發和胡子,將情況說給大家聽。
江旭升問道:“紀會長,我沒聽明白,計劃進行的很順利呀?你怎么悶悶不樂?。”
紀云峰回答:“之前看《西游記》,孫悟空拼了老命也沒跳出如來的手掌心,我今天就有這種感覺,如來用現實教育孫猴子,為的是日后委以重任,讓他陪著唐僧西天取經,晉升佛果。我一個算命師傅能干什么?怎么能跟孫悟空相比,當把柴火燒了都沒多少光和熱。”
老頭子突然跳出來奚落道:“我千叮嚀萬囑咐,就怕你們出事,可沒人聽啊,現在怎么樣,已經失去了牛義德的信任,白云生還讓你去跟他周旋,等于放你去送死。知道害怕了吧,咱們這點實力,還真抵不上一把柴火。還好我派人跟著你,否則今天指不定出什么亂子。”
紀云峰聽到這里腦袋發漲,連誰能派人保護自己都被白云生說中,比起自己的推理能力,白云生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兩個時辰后,江旭升的小弟來報,說租界內傳出消息,就在剛才,白云生給四大金剛開了會,說自己被行刺,要不惜一切代價找到兇手,青幫內部和外部的人都不能放過,除了派人暗中調查,還會請算命師測謊,雙管齊下揪出兇手。
鐵強在一旁開口道:“好消息是牛義德暫時會收斂,不敢太囂張,短時間內不會組織第二次行刺,我們有了喘息之機。壞消息是云夢要去測謊,等于被放在火上烤,指認誰都會結仇,不指認就得罪了白云生。”
紀云峰跟鐵強想的不一樣,他認為白云生故意提到算命師,至少讓牛義德認為云夢沒有出賣他,并且不敢輕易傷害江相派,有所忌憚。至于指認誰,可協調的彈性很大,如果自己為了保命,可以隨便找一個白云生的外部仇家來頂罪,沒人會懷疑,還不得罪四大金剛,如此一來,決定權完全攥在自己手里。但他隱約覺得白云生希望自己指認牛義德,這是對青幫損失最小的做法。
第二天,大街小巷的報紙都刊登了日租界刑場行刑的情況,以白云生為首的白帽衙門抓捕了很多罪犯,集體判處死刑,執行槍決。
鐵勇將報紙遞給紀云峰說道:“看處決人員名單,都是跟青幫對立的幫派,從昨天到今天,不過幾個時辰,白云生的效率可真高,對牛義德也算震懾。”
紀云峰看了看報紙,說道:“不止針對牛義德,他好好先生做久了,也想通過這次機會震懾敵對勢力。”
“大哥,是白云生跟你說的嗎?”
“他沒說,是我的感覺,呵呵,他有這個實力......”紀云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他想說,白云生有實力解決任何問題,卻對牛義德遲遲不肯下手。但又怕話說得太早,出現意料之外的情況,因此欲言又止。
鐵勇好奇道:“大哥,你做事一項果決干脆,目標明確,怎么一說到白云生就支支吾吾的,他到底有什么特別。”
紀云峰問非所答,道:“我已經讓老頭子約了牛義德,明天一早就去求見,我估計牛義德也想見咱們了,聽聽他怎么說。”
“大哥,你已經有對策了嗎?”
“還沒有,見機行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