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生站起身走到紀云峰面前,問道:“你一直都這么狂妄嗎?”
紀云峰回答:“不是,平日都小心謹慎,只有今天袒露了些許本性。”
“為什么?”
“危險與機遇并存,幾位貴人面相不凡,都不是等閑之輩,我行走江湖這么久也遇不到幾個,這樣的好機會如果我不表現(xiàn)一下,怎會給各位留下印象?”
“你還挺會推銷自己,就不怕我手里的槍嗎?”
“不怕,貴人能有今天的成就,肯定不是依靠欺負弱小,我的命賤,還抵不上一顆子彈金貴,您不會開槍的?!?
“還真是能屈能伸,有點意思。今天就給你個機會,看看我怎么樣?”
紀云峰本來是拱手彎腰的姿勢,聽白云生這么一說,突然抬頭盯著他的臉,回答:“不瞞大當家,我今天來之前,已經(jīng)聽說了很多關(guān)于您的消息,江相派嘛,您懂的,收集信息方面很靈通,我可以把這些當成我占卜的一部分,但我不想那么做?!?
白云生對眼前的云夢師傅越來越感興趣,問道:“關(guān)于我哪些消息,說來聽聽?”
“那我說說,您可別生氣......您的師傅是厲大森,青幫‘大’字輩第一人,您是‘通’字輩老大,地位非凡,在租界有多重身份,您住的地方,常去休閑的場所,喜歡的女人,還有興趣愛好我們都知道,雖然不保證完全準確,但足夠欺騙一般人?!奔o云峰不詳細說明是不愿意透露白云生的隱私,讓在場不知道的人得了便宜。
老頭子聽紀云峰說完頭皮發(fā)緊,心說這次全完了,誰都不喜歡被別人看透,更何況是白云生,紀云峰到底年輕,見對方感興趣就口無遮攔,可真害死了身后站著的這些兄弟。
但奇怪的是,白云生不僅沒生氣,還平靜的說道:“你想用坦誠打動我?你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哼!還喜歡的女人,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女人,你想這樣就蒙混過關(guān)?”白云生有個秘密約會對象,為了保護對方,他從沒跟任何人提起,每次約會都仔細喬裝,只有最親信的幾個人知道。
紀云峰朝白云生靠近一步,小聲說道:“美女愛英雄,像您這樣的英雄怎會少了女人。本來情報里沒有關(guān)于女人的信息,我只是習慣了,不小心順嘴說了出來,您千萬別見怪。但剛才您這么一問,反倒驗證了我的推斷,您不但有女人,而且感情很好,我說的可對否......大當家,江湖游蕩多年,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絕不是壞人。見面即使緣分,命理占卜能說出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秘密,確實不適合當著眾人的面拆解,對您也不恭敬。如果您信得過我,咱們私下聊聊如何?”
白云生摸了摸腰間別著的槍,說道:“你跟我來。”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走,紀云峰默默跟在后面。其他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最后還是呆在了原地。
四大金剛?cè)珱]了吃飯的胃口,命人把碗筷都撤走,坐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誰也不搭理誰,全完忘記了江相派的人還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等候。江旭升小聲對老頭子說:“上次你就是這么站著等的嗎?我的傷剛好,身體虛,剛才已經(jīng)被紀會長嚇出一身白毛汗,現(xiàn)在感覺很疲乏。紀會長能不能行,咱這次不會也等兩個時辰吧?!?
老頭子轉(zhuǎn)頭瞄了一眼四大金剛,見四人都閉目養(yǎng)神,才拉著江旭升到一旁,小聲道:“我的小祖宗哎!累暈倒了也得挺著,總比惹怒了牛義德被半路截殺強。希望紀會長能過關(guān),好早些回去?!?
“老頭子,你平時膽子不是挺大嗎?怎么今天有點慫呢?我開始也替紀會長捏了一把汗,但是他倆能單獨聊,說明考察已經(jīng)通過,沒事了。否則你以為我為啥有閑心跟你說話?”
牛義德緩緩睜開眼,瞪了老頭子和江旭升一眼,起身假裝上廁所,走到兩人身邊小聲說道:“你倆出來一下?!?
江旭升明白牛義德的意思,順勢跟著他走出房間,見四下沒人,從懷里掏出一百兩銀票,塞在牛義德手里,說道:“自從云夢大師加入,做局非常順利,客戶拓展也很快?!?
牛義德接過銀票,非常滿意,第一次露出了笑容,然后問道:“關(guān)于拿下香艷樓和才財賭莊的事怎么了?需要哪些資源盡管提,我要在一個月內(nèi)聽到好消息?!?
江旭升嘴上答應著,心里完全鄙視牛義德,區(qū)區(qū)一百兩銀子還不夠他消遣一晚上,非要逼著大家去賣命,占便宜沒夠。而且他把香艷樓和才財想得太容易,以為只要使使壞,搗搗亂就能成功,簡直是莽夫。
牛義德是個眼高于頂?shù)娜?,他不是想得容易,而是沒把香艷樓和才財放在眼里,認為那些都是不入流的買賣,任何人稍加計謀都可以得到。他想一鼓作氣盡快跟白云生攤牌,多些反叛的籌碼。關(guān)鍵還要看今天云夢的表現(xiàn),只要能得到白云生的信任,后面的事都好辦。
足足兩個時辰過后,白云生才帶著紀云峰回來,他擺手讓大家各自回去,什么都沒說。
紀云峰看江旭升臉上蒼白,讓老頭子叫了黃包車,趕快送他回去休息。老頭子本想問問情況如何,但見紀云峰表情嚴肅,他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不得不照辦。
回到別墅,紀云峰脫掉長袍,摘下假發(fā),用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老頭子鎖上大門,終于敢開口說話了,他跑到紀云峰身邊,迫不及待的問道:“紀會長,你們聊的如何?我們站在外面干著急,什么忙都幫不上?!?
“聊得很好,你們放心,這只是第一次,不可能這么快得到信任,后面還有很多硬仗要打?!?
江旭升好奇道:“紀會長,能給我們講講經(jīng)過嗎?我們也想學習一下,在白云生和四大金剛面前,你為什么不害怕,萬一他們翻臉無情怎么辦?”
紀云峰嘆了口氣說道:“位置越高的人越喜歡順從的部下,特別是像他們這種從底層爬起來的,但雷同的順從顯得虛偽,他們也不會接受。所以我用了先抑后揚的方式,制造些驚喜,多些趣味罷了,為的是留下深刻印象。我也怕,但怕解決不了問題,要有面對問題的勇氣,放下自己,直面目標,這樣內(nèi)心反而坦蕩。”
江旭升也懂得這些道理,告誡自己不要害怕,放松再放松,可是當時的環(huán)境,怎么都放松不下來,全身肌肉緊繃,根本不聽使喚。他尷尬的表情引起了紀云峰的注意,紀云峰微笑著說:“心中有必須要守護的人和事,自然能做到,如果單為了自己,我也沒動力。”
江旭升也有十幾個的好兄弟,他一直認為大家親如一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分彼此,他感受到了大家的恐懼,所以自己也恐懼。大家始終在互相守護,可是實力有限,勇氣何來?他不明白紀云峰的意思,繼續(xù)問道:“你的意思是我守護的人可以給我力量嗎?有他們在我就不會害怕?可當時大家都在,我感受到了來自周圍的恐懼,而且我也根本沒能力保護他們?!?
紀云峰拍拍江旭升肩膀,回答:“不,是信念和守護的力量,再普通的人,為了守護重要的人,都會爆發(fā)出無限能量,是成就他人的守護,而不考慮自己,甚至可以犧牲自己。”
一陣暖流沖進江旭升心里,與白云生交涉,紀云峰要守護就是他身后的華峰會兄弟,自己當然也在行列中,所以非常感動,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
紀云峰繼續(xù)說:“我算的再準,也需要對方提供必要信息,白云生怎么會乖乖配合,即使提供了信息,也可能是混淆視聽的假信息。我能做的就是詐取真信息,讓他自己露出破綻。我當著眾人的面說知道他的秘密,但并沒有仔細說,給他留足了面子,同時也將自己置于危險之中。想找他麻煩的人定會來找我要情報,我如果泄露情報會罪白云生,不泄露會得罪要害他的人,怎么做都是錯,把自己放在了刀刃上,相當于交給他一份投名狀,博取信任?!?
江旭升著急道:“可是我們并沒查到你說的那些秘密,如果真有人找你麻煩,要信息,你怎么辦?”
“在場的人不是他的親信,就是我的親信,你認為誰會傳出去,江相派自己查到內(nèi)幕不能自己砸招牌,只可能是他的人。我還巴不得有人威脅我,說明他的四大金剛有問題,呵呵,立功的機會就來了,到那時我便可以乘虛而入。”
江旭升這才明白了紀云峰的用意,當時的情況下也只有白云生能聽懂紀云峰的話,立場不同,角度自然不同,所以紀云峰輕松破開了白云生的第一道防線。江旭升繼續(xù)問道:“關(guān)于他有個相好,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提了那么多消息,他專挑了個女人問題來發(fā)難,說明心里一直裝著這個問題,有女人住在他心里,無意識的話語最能看破人性。無法露面的女人,其實不難猜,只是人家的家務事,我不便說透?!?
江旭升對紀云峰佩服不已,他所學的本領(lǐng)都是堂主親自教授,技巧有余靈活不足,需要提前計劃周祥,一旦出現(xiàn)特殊狀況,騙術(shù)很容易被拆穿。像紀云峰這樣只提了個思路,他就根據(jù)現(xiàn)場情況自行編排,還表現(xiàn)的毫無破綻,幾乎不可能。
老頭子越聽越覺得紀云峰說的有道理,情不自禁問道:“那后來呢?你倆單獨在一起時聊了什么?”
紀云峰聳了聳肩,學著法國人的動作和表情,說道:“沒什么,隨便聊聊,前面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足夠讓他認識我。他只問了些江相派和牛義德的關(guān)系,還問牛義德許了我多少好處?他看出我?guī)У氖羌侔l(fā)和假胡子,只是伸手拽了一下,沒說什么?!?
老頭子驚訝道:“啥?他看出了牛義德的計劃嗎?知道咱們來者不善?”
紀云峰說道:“是啊,看出來了,但是他不在乎。除我之外,其他兄弟都嚇得不輕,那種恐懼的感覺,白云生能分辨出真假,所以他推斷這個局的關(guān)鍵在我,才想單獨跟我談?!?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坦白了牛義德的意圖,除了咱們的計劃,其他都說了實話?!?
“啥?”老頭子聽到這話只感覺腦子一陣陣眩暈,沒想到紀云峰未跟任何人商量,自己做了決定,膽子大的可以捅破天。
江旭升也焦急起來,問道:“紀會長,你這、你這,讓老頭子怎么跟牛義德交代呀?”
紀云峰不慌不忙說道:“白云生很對我脾氣,他對四大金剛非常照扶,盡心盡力培養(yǎng)他們上位,結(jié)果牛義德反過來搞這一手,恩將仇報。如果派些高明的人來還好,至少證明他忌憚白云生,但讓咱們這些江湘派的棄徒來興風作浪,不是在惡心白云生嗎?要對抗就亮出實力,真刀真槍的對決,暗戳戳的搞陰謀,還藏頭藏不住尾,不讓人心寒嗎?所以我臨時起意,想賭一把,說了實話,以白云生的謹慎,他一定會派人調(diào)查,如果能跟我說的話一一印證,至少證明我的坦誠。但是否選擇繼續(xù)用我,只能看他怎么想,我不確定?!?
老頭子圍著紀云峰轉(zhuǎn)了兩圈,說道:“你還真淡定,萬一被牛義德發(fā)現(xiàn),大家可怎么收場?牛義德一定會問你跟白云生單獨談了什么,到時你怎么說?”
“胡謅一通,反正關(guān)于陰陽風水學他牛義德又不懂?!奔o云峰一項說一不二,辦任何事都隨心所欲,鐵勇和鐵強只會配合,第一次被別人逼著問這問那,他有些不耐煩。
老頭子還想問什么,江旭升伸手阻攔,朝著他搖搖頭,等紀云峰走后,他才說:“焦爺,你發(fā)現(xiàn)沒有,紀會長跟咱們不在一個段位,看不透很正常,如果我有他那樣的本事,也不會讓兄弟們受那么多苦,我相信他,不要再問了,等著他的下一步指示吧。我讓兄弟們密切關(guān)注租界內(nèi)情況,繼續(xù)收集消息?!?
老頭子嘆氣道:“那些人心狠手黑,可不是紀云峰這等書生能擺布的,還是太年輕。哎,讓我如何能不擔心??!”
“你是在說我們嗎?白云生那些人不也是從年輕走過來的嗎?世道變了,不闖一闖哪有活路,做梟雄好過做狗熊,我贊同紀會長的做法。放心吧老頭子,紀會長的兩個兄弟也都不是等閑之輩,況且還有我呢,不會出事的......亞飛呢?紀會長不在,他得扮演一下云夢,以防白云生派人來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