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馮進賢支出去后,姚勉繼續(xù)埋頭苦讀。
他從中書省那里要來了本月各州上表的奏章和呈報。
其實一共也沒幾篇。
南邊的戎州與中原已斷絕路徑十余年,自然不通文書。
西方的沐州璟州肩負著抵抗忽邪的重任,來過幾封奏文,主要是要錢糧,而且語氣十分強硬。
東方的登州、瑾州、營州等處青衣軍勢頭兇猛,三地的節(jié)度使著實抵擋不住,不過也沒怎么叨擾朝廷。
開玩笑,朝廷能幫上什么忙?沒添亂就不錯了。
至于北方的昂州、平洲、寧州、臺州、越州,他們相互之間打的火熱,倒是經(jīng)常向京城上表,要求朝廷評理。
姚勉一封封拆開,終于在瑾州節(jié)度使趙襄上表的奏章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忠。
“……當今朝臣忠謇,無逾于臣,而朝廷汲汲于金錢,惟見眼前之利,不思長久之計,恐有覆巢之慘,臣竊為陛下不值矣!”
主題思想就是一句話:我,瑾州節(jié)度使,打錢。
姚勉不想打錢,不過打點別的東西還是可以的。
他鋪開白紙,拿起筆,洋洋灑灑數(shù)百字的文章一揮而就,然后裁成四份,分別團成一團。
最后的工序,是在上面涂抹上民間大夫特制的催吐藥——由瓜蒂和赤小豆合制的瓜蒂散。
據(jù)說此物效果絕佳,服用后不消一個呼吸的功夫就有惡心嘔吐的感覺,而且對身體幾無害處。
姚勉首先取出第一個紙團,將其囫圇吞下。
他之前被埋沙土內,之所以能脫困,一半是因為站在尸體的肩膀上,一半則是因為拼命張嘴吃土。
這些吃進去的土,全數(shù)落在官員們的肚子里。
事后統(tǒng)計,替姚勉去死的人中,三分之一是被淹死,三分之一是窒息而亡,最后的三分之一則是腹脹至死。
所以姚勉可以斷定,他吃下去的紙團,會被當前忠臣排行榜第一位的趙襄吐出。
在吞第二個紙團之前,姚勉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忘了表明身份。
于是他又用玉璽在白紙上蓋了個章,先將這個章吃下,然后再依次吃完所有的紙團。
至于趙襄會有何反應,姚勉覺得多半會誠惶誠恐,然后忠誠度+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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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州城外,殘陽如血。
折斷的武器、破碎的盾牌、丟棄的盔甲散落一地,士兵和戰(zhàn)馬的尸體堆積如山,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鐵銹味,令人作嘔。
兩撥裝扮不同的兵士在戰(zhàn)場上仔細搜尋,無論是哪方的傷者,只要發(fā)現(xiàn)了,都會將其輸送至城內。
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束了。
就在十天前,青衣軍主力突破重重圍堵,驟然出現(xiàn)在瑾州城下。
趙襄雖有親衛(wèi)千人,但連年災荒下城中糧草不足,原本支撐不了多少時日,可誰知天降橫粥,城中士氣大振,一連擊退青衣軍十余波攻勢。
不過隨著援軍接連被擊敗,趙襄自知自己勢單力薄,終究不免城破,也開始尋求出路。
他托城中弘陽教徒作介,與青衣軍再三商榷,終于確定了投誠的具體細節(jié)。
此時節(jié)度使府內鶯歌燕語,正在宴請青衣軍招討使奚蘅香。
趙襄坐在主位上,面帶微笑,心內猶自感慨不已。
早知道就不讓奚蘅香那未過門的夫婿服徭役了,不服對方就不會身亡,不亡奚蘅香就不會去縣衙擊鼓鳴冤,不擊鼓鳴冤就不會被知縣垂涎美色,不被看中對方就不會起兵作亂。
他家三代列侯,兩任節(jié)度使,全被一個不知好歹的衙役毀了!
事已至此,再后悔也來不及,好在天下大亂,自己跟隨青衣軍,說不定也能建立一番功業(yè)。
酒酣耳熱之際,趙襄搖搖晃晃站起身,舉杯相敬:“招討使年方弱冠,便已威震天下,真是令在下欽佩不已啊!”
奚蘅香同樣站起身,笑靨如花:“趙副使過譽了,大人屢世公侯,聲威傳至四海,有大人相助,青衣軍如虎添翼。”
趙襄哈哈大笑:“如今朝廷無道,錯亂天命,正是我等建功立業(yè)的好時機……”
他正侃侃而談,突覺一陣強烈的痙攣,腹中如翻江倒海,不由自主“啊”的一聲吐了出來。
趙襄吐出來的,是個球。
奚蘅香、趙襄、別駕、長史、司馬,乃至樂師、舞者、侍女、奴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盯了過去。
所有人的目光里都透著不解。
為什么是個球?
奚蘅香的侍衛(wèi)李洛如眼尖,指著球叫道:“那是個紙團!”
趙襄忍著惡心,小心翼翼地用腳尖將紙團撥開,上面居然寫著文字。
【爾等所言,著實愚迷頑梗,如今時局艱難,爾等不思解民倒懸,救民涂炭,反咄咄相逼,是何意哉?】
這分明是在斥責奚蘅香和趙襄二人。
如果這些字是寫在信箋上,由一支箭射入府內,奚蘅香只會一笑置之。
可它分明是趙襄吐出來的。
莫非是他心中仍有不甘,在裝神弄鬼?可自己方才一直盯著對方不放,明明沒發(fā)現(xiàn)任何不妥之處。
奚蘅香柳眉倒豎,雙目緊盯趙襄的眼睛。
“此物從何而來?”
“在,在下也不知曉啊!”趙襄茫然道。
奚蘅香心念一轉,佩劍鏘然拔出,割下一片衣袂,劍尖蘸著燭淚在上面劃出痕跡。
【你是何人?】
然后她將碎布也團成一團,遞給趙襄。
“趙副使,勞煩你吃下。”
“?”
“彼既然可以送來,或許也可送去。”奚蘅香解釋道。
趙襄腦中閃出無數(shù)個問號,不過既然已經(jīng)下定決心歸順,也只得聽從奚蘅香的指定。
他就著杯中酒勉強咽下,感受著這團布順著喉嚨往下滑落。
味道著實不咋地,不過考慮到是來自奚蘅香的衣裳,似乎倒也不是那么難以下咽。
迎著眾人期盼的目光,趙襄指著自己的嘴巴,笑道:“看來招討使所料有,哇!”
熟悉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他的身體又不由自主地彎曲。
又一個球從嘴里吐出。
果然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