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高懸在天空,照的人睜不開眼,不過和垂拱殿廣場上的耀眼光芒相比,也要黯然失色。
程德昌別出心裁,吩咐刑部的小吏將抄來的十五架鏤金八寶床陳列在其上,其中兩架擺滿各色銅鼎玉磐,兩架布設大小珊瑚東珠,另有五架放著金銀白玉如意,剩下六架上面堆著各種金玉朱翠首飾,琳瑯滿目,不下千余件。
路過的官員宮人無不目眩神搖,即便是一向自詡清正廉潔的馮進賢見著了,也忍不住將腳步放緩。
“……共赤金一萬八千兩,金沙五千余兩,銀元寶五萬三千個,金銀錁四十五萬四千個,京城內外另有田地五千余頃,房屋七百四十余間,商鋪九十三處。”
姚勉在心中合計了一下,不動產姑且不論,流動資金加在一起,大概有四百八十萬兩左右。
著實有些寒酸,幾百名官員加在一起,也就是和大人的一個零頭。
當然,考慮到時局動蕩,多數人都狡兔三窟,將財產分散到各處,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朝廷的手伸不到京城以外的地方,只能便宜了當地官府。
“除此之外,臣還從其中挑選了百千件珍玩,以娛陛下耳目,請陛下移步。”
匯報完工作,程德昌退在一旁,以便姚勉看的更仔細些。
對于本項工作的成績,他給打了滿分。
程德昌對自己的身份還是認識的很清楚,身為戴罪之臣,一定要夾著尾巴做人。因此這次抄家非但牢牢看住手下,他本人也只從中小小的抽走了三成。
歷來抄家的,能給皇帝留三成就已經堪稱清如水,廉如鏡,他只抽走三成,堪稱古今楷模,群臣師表。
姚勉欣然走出宮殿,在程德昌的引領下逐一欣賞陳列的寶物,到第三架鏤金八寶床的時候突然駐足不前,眉頭緊鎖:“為何這里面沒有那株珊瑚樹?”
“……哪株珊瑚樹?”程德昌茫然問道。
“朕之前見文思寧把玩過,高四尺五寸,條干絕俗,光耀如日,如此寶物,為何這里沒有?”
程德昌頓感口干舌燥,腦暈目眩。
四尺五寸的珊瑚樹,絕對是當世罕見的絕品,珍品,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文思寧經常留宿宮中,某次帶到宮中供太后把玩也是應有之義,皇帝既然言之鑿鑿,定然親眼見過,不會有假。
“許是藏在其他寶物后面,臣,臣這就來找。”
他從床這頭找到那頭,又從那頭找到這頭,可是數來數去只有七支三尺多高的珊瑚樹,姚勉所說的那支,并不在其中。
姚勉的聲音逐漸森冷,不信任的表情寫在臉上:“莫非是你借抄家之便,侵吞了不成?”
程德昌雙膝一軟,如同一灘爛泥跪倒在地。
“一定是,是臣手下的郎中、主事等人貪墨無狀,見財起意,臣管教無方,臣有罪,臣這就徹查……”
“不用了!”姚勉面色不渝,拂袖而去,“大理寺少卿,程德昌貪墨一案交由你來辦理!另外,其家產也要籍沒!”
“臣遵旨!”
臨危受命的大理寺少卿喜出望外,連忙躬身接旨,同時不屑地瞥了一眼程德昌。
家,不是這么抄的!
枉你為官多年,連抄家都不會,如此顯眼的器什居然都敢吞。現在本官就給你上上一課,讓你知道什么叫細雨無聲,什么叫大象無形。
三日后,大理寺少卿鋃鐺入獄。
罪名是貪墨一尊高三尺八寸的玉壽星。
核查賬目及抄他家的工作轉交京兆尹處理。
收到圣旨,馮進賢心潮澎湃,連夜坐著小轎進宮,向程衛國毛遂自薦。
“文程余孽喪良無恥至于此極,簡直如明火執仗,如此小人著實不堪重任,不如讓中書省辦理,臣定然不負重托!”
風波平定后,他被火線提拔為中書令。坐上夢寐以求的宰相之位,馮進賢只覺得身輕體健,整個人都年輕了二十歲。
但凡有機會發光發熱,誰還會躺平呢?
現在他只想多辦點大事,以免得被人罵是尸位素餐,碌碌無為。
姚勉斷然拒絕:“馮卿有心了,不過朕還有其他事情要交代與你。”
這事他可不能讓馮進賢去做,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抄家的油水有多大,姚勉也不是一無所知。就算是王朝鼎盛時期,掐頭去尾都不少見,更別說現在已經到達王朝末世。
白花花的銀子,就這么便宜了主事的官員,實在是讓姚勉心如刀割,可他又不能親自去抄,即便親自去,兩只眼也看不過來。
所以姚勉準備用求極限的思路去處理,來盡可能減少流失成本。
假定每一次查抄能拿到三分之一的錢,那么抄兩次就是九分之五,三次就是二十七分之二十一,只要次數夠多,就能無限趨近于1。
除了珊瑚樹、玉壽星,姚勉還準備了玉馬、青瓷、古玩、書畫,多走上幾趟流程,再加上過程中的收益,姚勉估摸著可以拿到八百萬兩左右。
“有了八百余萬兩,朝廷用度應該不虞了吧?”姚勉問向馮進賢。
馮進賢掰著指頭,一點點算給姚勉聽。
“補發大小官吏的祿俸,需用銀五十萬兩左右。”
“邊軍的軍餉也已經拖欠了兩年,兵部商議至少要補發四成,需用度六百萬兩。”
“瑾州、營州兩地按慣例每年應各賞銀五十萬兩,月末之前應當解送。”
“還有……哦,暫時沒有了。”
光這些就足以讓姚勉心肺暫停。
他辛辛苦苦抄家來的一次性收入,轉手就得送出去九成。
剩下的錢還要用來安撫災民,選練軍士,以備不時之需,這哪里夠。
“瑾州、營州的賞銀不發,就說朝廷困難,讓他們相忍為國。”姚勉當機立斷道。
文思寧他們的老家在那里,投鼠忌器,當然要安撫一下兩地的節度使。
姚勉老家在地球,就沒這個必要了。
反正他們在青衣軍的攻略下已經是風中殘燭,支撐不了多久。
至于其他的,實在是沒辦法節省。
自從兩年前各地賦稅相繼斷輸后,官員們的俸祿便停止發放。
尚書、侍郎這些高級官員倒是毫不畏懼,稍低一些的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上一次臨朝,姚勉就聽說過,工部的一名員外郎為了給老母治病,忍痛賣掉自己的一對兒女。
總不能讓人干活還不給工錢。
至于邊軍,雖然他們也不聽朝廷節制,但至少還能勉強守住邊隘,再不補充軍餉,他們估計要直接投奔忽邪,引兵入關。
流節不了,那就只有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