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暮雨紛紛,津渡燭影深深。
江畔,水月斜斜撐傘,回眸間,卻見不遠處的竹亭中,翩翩少年倚著亭角修筠,見她回眸,淺淺一笑。
從此她便陷在了他的無限溫柔中。
兩人自此,相識相知,才子佳人。
后來宮里來了人,她方知他乃微服私訪的當當朝太子。
“同我回宮吧。”他曾向她溫柔地伸出手,他曾向她溫柔許諾,“我會求父皇賜婚的。請你,來做我的太子妃吧。未來,我愿封你為后,將著天下與你共享,可好?”
她那時太傻,不知一入府門深似海,不知蕭郎從此是路人,不知皇室之中命不由己,不知皇命難違所托非人。
她終是在他的無限溫柔中輕輕點了頭。
于是江南水鄉少了位俏麗佳人,都城東宮多了位淑婉人妻,于是山中鳥成了籠中雀,海中蛟成了池中鱗,于是人間再無水與月,唯剩官娥們口中聲聲的水夫人。
皇上自是不愿太子屈尊與一位庶民共結連理的,那太荒唐,于是暫且壓下太子的賜婚之請,另尋了一位太尉之女,于水月入宮的第二年命太子與之完婚。
“若你不愿,明日便可搬出東宮了。”
他無法,瞞著她,與那太尉之女草草完了婚。
直至那太尉之女指高氣揚地以女主人的姿態勒令她搬出梨院時,她方才如夢初醒——他是她的唯一,而她終非他一生僅有的良人。
適逢北戎進兵中原,太子奉命親征。
“帶上我吧。”她想此戰定能讓他二人的關系更進一步。
可她錯了。
當她被兵敗的他為了減輕車重而一腳蹬下戰車時,她才終于看清了他俊秀皮囊下腐臭不堪的靈魂。
“你本也是為我而來,為救我而死也理應死得其所。放心吧,阿月,我當上皇帝后會為你追封的。”
信誓日旦,宛若當年。
只是這次,她再不會信他了,她甚至感到惡心。
七個月后,她于外郊誕下一子,取名九木。
九木,久慕,那時的他笑著對她說:“以后我們有孩子,就叫九木吧,就如我對娘子那久久的思慕般。”
當她臨咽氣時,小九木已經七歲了,水靈靈的大眼睛,宛如兩顆價值連城的寶石,和他很像,在耀眼的陽光下會泛出幽深的紫。
“若你見到他,在合適的時候替我問問他……”淚水自她濕紅眼角滾落,“若他當時知曉我已有了你,他是否就不會……棄我而去了?”
她甚至不敢去五里外的皇城親自問問他。她甚至要在他合適的時候才能詢問。
只是什么時候才是合適的時候呢?
她忽然想到許多許多年前,在發黃記憶堆疊的角落里,她撐傘回眸,換他展顏一笑。
若是那一瞬間可以永恒,若是沒有后來種種,若他當真是一名求仕的讀書人,那該多好?到那時,也許他不會狠厲果決到親手將她推下戰車,也許他們會有三間茅屋,一世安寧,也許他們可以一同扶養秦染長大,也許……
可惜世上并無也許二字,而她,終究是換不回他的低首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