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

“師尊，張天師發帖，邀請天下同道于九月九日前往天柱峰論道，您去不去？”

一位腰間挎劍的道袍青年詢問著懶散斜臥于山水之間的中年道士。

“為師大概能猜到張天師想做什么，”

中年道士儀態疏狂，一邊搖著蒲扇，一邊笑道，“我一把年紀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倒是徒兒你，任俠氣重，頗似為師年輕之時。總是讓你陪著我著老頭子隱匿山間也是枯燥，不妨下山一行，去助一助天師。嗯，順便也跟他們論一論為師的金液還丹諸法。”

劉海蟾聽到最后，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師父，這是正陽師祖交給你的任務吧？結果你光顧著行俠仗義了，到最后連弟子都只收了我一個……”

忽然，他瞥見原本斜倚著的師父伸手去摸劍了，連忙改口：“那師父您就瞧好了，我一定會讓咱們的內丹術名揚天下的！”

太乙山、五臺山、峨眉山、昆侖山……

一座座名山大川之中，類似的對話在不斷上演。

出于種種理由，原本為了躲避亂世各自藏匿在深山老林之中的道士們一個個重新入世，從四面八方朝著天柱山的方向匯聚。

當然，也不是人人都愿意看見道門重新找到主心骨，成為一股能夠左右天下大勢的力量的。

比如朱溫，他就非常不愿意。

可不愿意又能怎么樣呢？難道要派出玄冥教大肆捕殺道士？

別說，朱溫在氣急之下真說過類似的話。

但現在的玄冥教已經沒有實力去完成這件事了。

玄武山之戰之后，冥帝是一個人回去的，水火判官、五大閻君等等骨干中堅以及上百位精銳弟子全部折損，這樣的損失，哪怕是家大業大的玄冥教也要痛徹心扉。

而更雪上加霜的是，因為上層人手緊缺，孟婆這個不良人高級臥底獲得了更多的權力，這又導致更多的不良人臥底頂上空位，玄冥教的純度大幅降低。還有冥帝，自從回到梁國，他就徹底與朱溫離心了。整天想的不是怎么完成朱溫的命令，而是怎么才能讓朱溫再也不能對自己下令。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朱溫再怎么狂怒，也沒有任何意義。

除非他推動梁國官面上的力量去執行“滅道”，比如命令各級地方官員領著駐軍去拆除道觀、逼道士們出山還俗等等。

可惜，李唐崇道興佛三百年，雖不說人人都篤信推崇，但其群眾基礎也相當可怕。梁國如今連半個天下都沒能占據，如果搞這個，只能說是不想活了。

就這樣，在天下人或期待、或惱怒的注視中，重陽佳節到了。

劉海蟾背負青鋒，腳踏芒鞋，行船繞過一處曲折河谷，眼前忽的豁然開朗：只見群峰簇簇，松石巧設，猶如千山萬壑，杳無盡藏，透著一股莽荒以來便不曾改易的蒼茫古拙。其中一峰尤為高峻，直插云端，仿佛支撐天地的一根巨柱。

他的心胸頓時為之一暢，連日趕路的疲憊一掃而空，腦中靈感迸發，吟哦道：“九曲江上坐臥看，一條長路入天端。”

“道友好詩啊！”

忽然，江畔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傳來，他扭頭一看，笑道，“你這睡仙竟也來了？”

陳傳嘿嘿一笑，并不以此綽號為惱，反而打趣道：“你這小劍仙都能來，我這睡仙又有何不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來干什么的。肯定是你師父自己懶得來，所以才派你下山的吧？”

大家都是聰明人，互相之間交換過眼神，確認都是來搞事的。陳傳一步輕踏掠過水面來到劉海蟾的小舟之上，懶懶散散的就地一臥：“不跟你說了，走了這么久的路早就困了。我先睡一會兒，到地方了再叫我。”

劉海蟾哭笑不得，他本來覺得自己的師父呂巖已經夠不拘小節的了，可自從認識陳傳，他發現師父還是有些太拘束：“你到時候就這么跟張天師講你的易道嗎？”

“你啊，著想了。道，在內不在外，在神不在形，得神可以忘形矣……”

陳傳打了個哈欠，毫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劉海蟾還待再說，卻發現對方已然沉沉睡去，于是搖搖頭，悠然撐桿前行。

……

……

天柱峰上。

為了接待同道，天師府全員出動，也幸虧道士們大都以餐風飲露為榮，不太講究外在條件，只需要一間精舍遮風擋雨就行。

即便如此，所有人依然忙得腳不沾地。

可就算這么忙這么累，張玄陵等人的臉上依舊笑容可掬。

因為來的人多，說明道門的整體情況并未如他想象的那般糟糕，同樣也說明了天師府如今依舊有著強大的號召力。

張希圣現在對外公開的身份是張玄陵的師弟，也就是天師府二當家，所以也承擔著一部分招待貴賓的任務。主要是那些有著某某觀主、XX真人名號的道門名士，他們的共同特點是有著自己的地盤與弟子，祖上曾經接受過冊封，有正式的道籍，算是天師府組建道盟最需要團結一批人。

但這群人怎么說呢，或許是因為張希圣的期待太高，現在真見到了總有一種見面不如聞名的落差感。讓他有些提不起精神。

畢竟他來做迎賓的心思并不那么純粹，一方面是為了掌掌眼，看看哪些人可以被拉攏，哪些人懷有異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看看有沒有天賦才情高到可以飛升的真正精粹。

畢竟自從漢末魏晉談玄論道之風盛行以來，又經歷過大唐三百年孕育，道門的底蘊已經積蓄得非常充足了。按照歷史來說，宋代那些著名的道教人物，現在或許名聲未顯，但應該已經踏上道途了。

他可沒忘了，自己此番游歷下界，除了修復龍虎洞天之外，也有找幫手回天元界的意思。

雖然科儀完成之后，這里的飛升者在龍虎洞天的引導下能夠去往天元界，但首先你得能飛升才行啊！

不是他看不起張玄陵，據他觀察，這一家子人還真沒多少飛升的希望。除非他們能夠在親子重逢之時大徹大悟，心靈圓滿。

每每想到這里，張希圣就有些可惜自己來晚了，或者說李淳風死得太早了。否則以對方的才情天資，飛升應當不在話下。

至于袁天罡么……就要看他自己究竟還想不想再重活一世了。

不過就在這時，他聽見山門前兩位道士報出來的名號，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貧道海蟾子/扶搖子，見過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