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桐右。

“沈掌柜，你看看，我家胖兒臉上這傷，這好在是個男兒，若是個女娃，日后是不是得你家元豆娶回家啊？”

西街飯莊的大娘子拉著穿著長衫的小胖子堵在淮上柳門前，母子倆的身材如出一轍，將門擠了大半。

沈嬌嬌看著她拉著的小胖子，臉上三道抓痕，趕忙道：“哎呦，這是怎么了……是被元豆打的？”

小胖子憤憤道：“什么叫被他打了！今天在學堂。我倆比武切磋，一時不察罷了！”他沖著大娘子道：“娘，快回去，我沒事！”

大娘子伸手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你個傻子，被打就被打了，走到這兒還嘴硬！”

沈嬌嬌自知理虧，順手從腰里摸出五錢銀子送到大娘子手上，又在一旁順了本畫冊給了小胖子：“這錢拿著給哥兒抓點藥，等元豆回來了，我必好好教訓他一番。”

小胖子立馬露了個笑臉：“謝謝沈姐姐！”

大娘子得了銀子，也不計較了，可看著自己兒子那不中用的模樣，伸手又戳了他的腦袋：“回去吧！今兒個你在家不寫十張大字，你看我能讓你睡覺！”

沈嬌嬌好言送走兩人，輕輕吐了口氣，斜著眼睛看著墻角那個背著書袋、一臉心虛的元豆，她厲聲道：“進來！”

“阿姐我錯了！”

“錯哪里了？”

“不該同胖哥兒打架……還不該在贏了之后心存僥幸，騙他說我是同他切磋武功，不能告訴他娘……沒想到他這么不仗義……”

話沒說完，沈嬌嬌便提著他的耳朵：“反了天了你，這段時間你是沒挨揍了是吧，三天兩頭就有人過來告狀，光銀子我就賠了三四兩，你這輩子就賣在我這書局里當伙計吧！”

“那也行……反正我一個人在外頭也吃不飽，在阿姐這兒，連以后娶媳婦都有人操持……”

沈嬌嬌下手更狠：“你這兔崽子……”

吳問蘭正好從后院捧著書進來，一見兩人這般，忙上前勸道：“哎呦，這又是怎么了……掌柜的，你下手輕些，元豆還是個孩子……”

元豆緊跟著點點頭：“正是正是，問蘭姐姐說得對。”

宋枚正由外頭買了菜回來，聽了內里動向，攔道：“問蘭姐，你可莫攔著掌柜的……這小子又同人家打架，我可都聽說了。”

吳問蘭看著元豆呲牙咧嘴，又是心疼又是氣，只得放下書去接了宋枚手上的籃子：“我還是去做飯吧。”

元豆見著唯一護著他的人離開，只得乖巧求饒：“好了好了，我下次不打架了……我保證。”

沈嬌嬌終于還是松了手：“你這保證半點信用沒有。”她手一抬，宋枚緊跟著便從柜臺上抽了一疊紙送上：“去，將這兩日學堂學的策論抄十遍，抄不完，不準吃飯。”

“日子沒法過了……”

見著沈嬌嬌又抬了手，元豆嚇得一激靈，忙抱著書包同紙回了后院房間。

店里這才消停，宋枚將先前吳問蘭拿過來的書抱了，依類放到書局各處。

沈嬌嬌打了兩下算盤，終是看帳本看得頭疼，不禁抱怨道：“你同姜道這婚事何時能準備妥當，我都看了大半月的賬本子了，再看下去，我怕是熬不到你成親那日了。”

宋枚拂開耳邊一點碎發，含著羞意：“他說家里屋子才修繕好，還得再做些凳子……這兩日都跟著你哥后面學著呢。”

沈嬌嬌無奈搖了搖頭：“當真是不懂你二人這樂趣是為了什么，差凳子便去我哥哥那店里拿兩張，大不了我替你們給了這錢……你還是勸勸他吧，店里這帳本子當真是看不下去了，人家新送來的畫，也堆了好些沒裱，再堆下去，我這書局只能靠買話本子賺錢了。”

宋枚臉微紅：“那樣好，反正如今西南戰役大勝，也不必那般緊張，這兩個月來買話本子的人多了不少……你那個什么，富家女變成農家丫頭的話本子，這兩日都賣空了。”

沈嬌嬌頓了頓：“前些日子不是讓人再抄了五十本么，今日還不曾送過來？”

“沒呢，過會兒我出去催催。”

沈嬌嬌道：“還是算了，我嫂子先前不是說給你繡嫁衣的嗎，她今兒送過來，等會你穿著瞧瞧。”

正說著，門口咿咿呀呀有小孩子的聲音，沈嬌嬌聽了聲音便是一喜：“說曹操，曹操到，永寧同永安來了。”

門外果然是沈四水同陳銀花兩人駕著牛車過來了，永寧同永安兩個娃娃坐在車后頭，手里頭都抱著一個布老虎，一到門口，便一人抱起了一個，一同進了淮上柳。

“姑姑，抱！”

兄妹倆都齊齊朝沈嬌嬌展開了又臂，沈嬌嬌左右看了看，一時倒不知先抱哪個了。

沈四水笑了笑，哄了幾聲才沖著沈嬌嬌道：“剛才我同你嫂子過來的時候，福伯說尋你有點事，讓你得空過去一趟。”

福伯？

沈嬌嬌握了永寧同永安的手，看著沈四水：“可曾說是什么事？”

陳銀花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看著挺著急，我們問了，他也不說……你要是回去，就回家把永寧同永安的衣裳帶一套來，夜里涼，免得叫他兩凍著。”

沈嬌嬌看了看天色，立即決定道：“那我這會兒回村一趟，若是趕得急就回來吃……對了，算著日子，京都應該要有信送過來了，下午讓元豆替我去瞧瞧。”

“好嘞。”

沈嬌嬌到后院拉了白霜，從后門離開。

她手腳笨拙爬上去，輕呵著白霜往沈家村而去。

才倒了福伯家門口，便聽了內里嘈雜一片，她微驚，以為是有人到了福伯家鬧事，忙推了門沖進去：“福伯——”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家中院里站著幾人，英姿颯爽。

而站在最上面的那人，眉眼溫柔，正同站在一旁的福伯說些什么，一見她進來，便止了話，沖著她露了個笑容：“沈姑娘。”

沈嬌嬌愣了許久，似是不可置信。

她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腳步先急后緩，眼圈紅著，眼中也泛出點點淚光：“是你嗎……”

那人看著她，朝她抬起了右手：“我回來了。”

沈嬌嬌終于控制不住，快走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庭院里那些人突然起哄起來，笑意將兩人淹沒，可沈嬌嬌卻是一點都聽不到，她的眼中，只余下華星闌一人。

福伯沖著庭院那幾人甩了甩手，連呼帶踢將他們趕出了院子，自己也躲到屋子里，將院中留給他兩人。

“西南大勝，已有數月余，光消息傳到桐右，也有兩月了，我等了你許久，總想著是在哪一日打開門，便見到你回來，為此，我這兩月，淮上柳天不亮便開門做生意，可一直不曾等到你。”

沈嬌嬌看著華星闌，千種萬般思念，卻只化作了這聲聲責問。

華星闌怎么會不知她的心意，他伸手將她擁抱在懷：“西南勝后，邊境軍務還需要料理，等打理妥當，我便先回了京都，向圣上討了一道旨意，這才趕過來……讓你久等，是我不對。”

沈嬌嬌沉默著，手指緊抓著華星闌的袖口，眼中眷念不休，她抬起頭，用目光描繪著華星闌的輪廓：“桐右消息不如京都快，我這一年里，去了京都幾回，后來又托沈蝶打聽你的消息，聽說你在戰場上受了傷，又聽說你拖著病軀上場殺敵，幾次險入危境……”

華星闌笑了一下：“都過去了……”

他從懷中拿出一塊染著血的平安符，那符紙已經褪色，似是被人摩挲過千萬次，邊角處已然起了毛邊。

“你將它藏在衣中，我竟一直不知……有它護著我，我又怎會有事。”

沈嬌嬌眼中終于滾了下來，她知道，這平安符，被她藏得多么深，若非劃破衣裳，華星闌又怎么能發現它。

這可是被她縫在心口處的平安符啊！

她顫抖著，想碰一碰，可又在中途停住，她別過了臉，卻只說了一句：“活著，便好。”

華星闌握住她的手，溫柔道：“我要先向你道一聲歉……先前回京都，思你心切，我只顧著自己的情緒，連問都不曾先問過你，自做主張向陛下求了旨意，請他賜婚于你我，對不住。”

華星闌拉著她的手，將其帶到屋中，抱出一只大箱子送到她的面前：“先前應了你，求親之前，每日都得送你一支簪子……戰事在前，無暇每日去買，有空時，我便折一支樹枝，雕刻存下……不過每日里沒有那么時間，不夠的，我都買全了……”

他打開箱子。

下一瞬，沈嬌嬌便見了三百多支簪子、玉的、金的、瑪瑙的……更多的，還是木頭的。

她伸手拿了一支桃木簪子，細細撫過，感受著華星闌的思念。

“還有，聘禮已經送到你兄嫂家中了，他們……他們應下了將你許配給我。”

華星闌溫柔看著沈嬌嬌：“沈姑娘，我想娶你為妻，我以我對大黎的忠誠起誓，此生只你一人，生死不離。”

“想娶你，很久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