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嬌嬌被人又完完好好送了回來，不知是不是得了華夫人的吩咐，知晝這一路上的態度都不錯，甚至在馬車停了之后，還親自扶著她下車。

等她下了車，知晝一路將她送到門前，這才行了個端正的禮：“夫人交代，若是沈姑娘得了空，便去府上走走。”

沈嬌嬌倒也不在意她這態度變化，但到底這笑臉是讓人瞧著高興的，她便也微微低頭應了一聲：“有勞知晝姑姑送我回來。”

知晝連稱不敢，等沈嬌嬌入了門，這才轉身回府。

莒雪正在院里掃地，見了她回頭，忙上前迎了：“姑娘回來了。”

沈嬌嬌應了一聲，去了華府一趟，身心俱疲，擺了擺手便進了屋里頭去喝茶。

杯子才舉起來，便見了桌上放著一只木匣子和一堆的帖子，她皺了下眉，當下就將莒雪喚了進屋：“這些是什么？”

莒雪瞧了一下，立即露得個邀功的模樣：“這些是姑娘去華府后，京都的官員和世家小姐送給姑娘的……哦，對了，這只木匣是柯大人家送的，說是一直不知姑娘是同鄉，這才不曾拜見。”

同鄉？柯大人？

莒雪從那一堆帖子里翻出一張錦帖送到沈嬌嬌手中：“是這位，柯風亮柯大人。”

沈嬌嬌接過帖子，看著帖上的三個字，又念了數遍，總覺得這個名字太過熟悉，卻偏偏記不起來。

莒雪又將那木匣子送到她面前：“姑娘，柯大人的家仆送這個來的時候，還特意囑咐了我，要將此木匣子親自送到姑娘手上。”

沈嬌嬌還在沉吟柯風亮那三個字，見莒雪送了東西來，下意識便接了過來。

腦中突然劃過一道靈光，她驚道：“柯風亮——容州的柯風亮？”

莒雪被她這樣的反應嚇了一跳，但聽她這話，也知她是果真認識的，不由又笑道：“正是呢，看來姑娘也知他，他沒說瞎話誆我呢。”

知道，怎么不知道。

沈嬌嬌盯著帖子上的那三個字，恨不得盯出個洞來。

想當初，宋屏考入京都，卻是因他前程盡毀，雙腿落疾，甚至長達數年只能居于沈家村外的林中，有家不能歸，連母親去世，都不能祭拜。

這樣的人，她居然都快忘了！

她怎么能忘！

無論是沈嬌嬌于他，還是宋屏于她，她都有義務替他報這一仇。

以出賣好友換得的錦繡前程，怎么？如今竟混到要來攀她這個無足輕重的畫女了？

沈嬌嬌深知他絕對不是想要結交于她，而是看重了她背后的那些人，比如華星闌，比如王白。

莒雪還在說著來人送帖子來的情形，極力勸說著她去見這位柯大人。

沈嬌嬌只得暫且放下對柯風亮的籌謀。

她輕飄飄將木匣子丟到一旁，連打開都不曾，面上卻是帶著笑的：“莒雪，你同這位柯大人是有故交嗎？”

莒雪一愣：“沒、沒有啊。”

沈嬌嬌露了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哦？我看你似極力推著我同他見面嘛，我還想著他若是你的故交，便應下來呢。”

莒雪微怔：“啊？”

沈嬌嬌將帖子一丟：“算了，一個芝麻綠豆大點的小官，也不值得我浪費這時間應付，回了他吧，這木匣子也送回去，你也知我同聞家合伙做生意，這每月大把的銀子，也值得欠他這份人情。”

莒雪眼睛轉了轉，立即跪了下來：“不瞞姑娘，其實，其實婢子同柯大人從前是相識的，只是先前怕姑娘知曉了，以為婢子受了旁人什么好處，從前柯大人對婢子有過一恩，若是姑娘得空，還請去見一回柯大人。”

哦？她這還不曾逼問呢，怎么就把收好處的話說出來了。

沈嬌嬌笑了一下，又將那帖子拿了起來，眼瞧著莒雪瞬間就高興起來的神色，她淡淡道：“既然這般……那就依著帖子上的時辰去吧，西林樓……這京都我也不太熟悉，你先去王公子府問問他可有空，到時請他引一回路。”

莒雪忙道：“是，婢子這就去。”

莒雪才往外走，林掌柜便來了，兩人在門口險些撞起來，莒雪驚得忙欠身行了一禮，趕在林掌柜生氣前道：“姑娘讓婢子去尋王公子，沖撞了林掌柜。”

林掌柜頓了一下，又擺擺手：“去吧。”

沈嬌嬌看著二人互動，一陣好笑，等得莒雪走出門去，她才起身出了屋子：“林掌柜今日怎么來了？”

這大暑天的，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四下亂走啊。

林掌柜抹了把汗，沈嬌嬌這院里只剩下了莒雪一人伺候，眼下她走了，連個奉茶的人都沒有，沈嬌嬌倒也不端著架子，從屋里端了茶來放到檐下的石桌上：“屋中悶熱，還是就在這檐下吹些風吧。”

林掌柜端了茶杯飲了一大口，又四下看了一周，這才勸道：“先前主人讓我準備屋子的時候，只說是要避風些，又住不得多少日子，我這才挑了這院子，沒想到一到夏日，竟這般不走風哩……我這兩日再替姑娘尋個涼快些的院子吧，否則再過些日子，怕是坐在屋中都要流汗呢。”

沈嬌嬌搖搖頭：“不必了，我過兩日……便要住到沈府去了。”

“沈府？”林掌柜愣了愣：“哪個沈府？”

沈嬌嬌眨了眨眼。

他這才反應過來：“沈二姑娘家？哦呦，那可是官家！”

沈嬌嬌點了點頭，笑道：“也就前幾日定下的，本來想著搬過去再同你說，不過今天你提起再尋院子的事，省得你憂勞，還是很同你說了。”

林掌柜暗道她的運氣好，來京都不過幾個月，便結交了一堆的官家好友，不過嘆過之后他又替她考慮起來：“若是住到沈府上去，這往后姑娘總往我那書局跑，會不會不大方便？”

沈嬌嬌想了想：“應該也沒什么不方便，我本就是畫女，沈府能讓我住進去，必然不會在意這些。”

林掌柜點了點頭：“那我回去先讓人把姑娘這個月的分成拿過來，聽說這大戶人家到哪里都要打賞，姑娘身上多備些銀子總是不會錯的。”

沈嬌嬌自是多謝了他。

林掌柜這才從懷中拿出一張紙來，送到了沈嬌嬌面前：“若為了莒雪這丫頭的賣、身契，姑娘又何必大張旗鼓寫封信，我還當作是大事，連夜讓人送給了公子……”

他嘆道：“公子說，這買丫頭的錢，是用的聞家的，所以姑娘想要莒雪也可以，照價給了銀子就好。”

沈嬌嬌一笑，果然是聞鴻朗，一遇到錢的事，理智得厲害，不過沈嬌嬌極喜歡這樣，不然她還總覺得欠聞鴻朗的呢。

“林掌柜從我那份額里面扣了便是。”

林掌柜點點頭：“我想著姑娘大抵也會是這個意思，所以今兒個我把她的賣身契直接帶過來了。”

外頭天正熱，林掌柜懶得立即趕回去，便干脆抱著杯子又喝了口茶，砸摸了兩下尋著閑話：“這莒雪在姑娘這兒侍候了有些日子，現在要她的賣身契，是想去沈府的時候也把她帶過去嗎？”

沈嬌嬌看著他，先是頓了片刻，而后才道：“啊，不是……”

二人所坐的地兒正好可以瞧到屋子里頭，沈嬌嬌指了指屋里頭那一堆的帖子：“這是莒雪替我收的。”

“那是……”

“京都大小官員、小姐公子的帖子。”

林掌柜想了想，皺起了眉頭：“這丫頭，怎么這般沒腦子。”

不過兩句話的工夫，他已然知曉了沈嬌嬌的決定，甚至連勸，也不曾勸一聲，反而冒了一句：“姑娘也太過心善，還替她拿了賣身契，要我說，不如再發賣給牙婆子。”

沈嬌嬌嘆了口氣：“算了，也在我這兒掃了幾個月的院子，沒出過什么大錯。”

兩人又閑話一會，等得莒雪從王家回來，林掌柜懶得瞧她，便起身告辭。

柯風亮約的時間是三日后，而定下接沈嬌嬌過府的日子是后日。

沈嬌嬌自然是先將搬家的東西準備好了，閑暇時分才分出一點心力去思考怎么教柯風亮嘗到當年宋屏嘗過的苦頭。

可這法子還沒想到，華星闌先出現在了她面前：“你想不想，去見見茗秀？”

沈嬌嬌當下就愣住了：“為何要去見她？”

華星闌道：“原先按她的罪責，當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只是陛下終究念著她父親的那一點情，饒了她一命，發配到嶺南，此生不能再回京都。”

沈嬌嬌聞此言后，當下便沉默了，良久，她才道：“這樣也好。”

惡人自有惡報。

她落得如今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華星闌看著她，刻意露了個笑，顯得他的輕松來：“你從前在沈家村里，受了什么委屈都尋著心思要找回來的，茗秀一次次害你，我想著，你或許……”

沈嬌嬌看著華星闌：“或許要怎么？去落井下石，在她面前洋洋得意，炫耀我的好運氣嗎？”

沈嬌嬌搖了搖頭：“她做了壞事，對我不好，我確實很討厭她。可她如今已然這般下場，雖是她種下的因，但我也不想因為此事而再去奚落她。何況她喜歡過你……我若能進去見她，她必然會知道是得了你的首肯，被心上人親自送人進去打壓她最后的尊嚴，她這往后的日子，要如何過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