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的兵攻進京都的時候,有一波直奔的不是皇宮,而是一個誰都不在乎的小院子。
朝陽夕露,綻在草尖的露珠倒影里。
穿過窸窣的草地,擱下征戰沙場的快馬,青黑皂靴一步緊著一步,匆匆卻堅定地朝著遠處前進。
他的心,跳得很快。
這條路,他曾經在夢里走了很久、很久。
他雖然沒有真的來過這里,卻又感覺到無比的熟悉。
就連此刻在耳畔輕輕尖細的鳥鳴聲,都是如此的真實可靠,他不自覺在口中咬了一口舌尖,是疼的。
腿腳慌亂地穿梭過一段不遠不近的路程。
推開那輕巧到什么都遮擋不住的小柵門的時候,他的嗓子忽然發緊發澀。
那聲音不是從他口中吐出的,卻又叫他的舌尖一陣陣地發苦。
深潭碧波也蕩起微微漣漪。
“桑桑——”
她轉身。
沐在朝陽的金色之下,久久思念的面龐有震驚,亦有錯愕,更多的,是跨過時間河流之后的平靜微波。
她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和他望了一眼,眼底無波,轉身,往屋子里去。
他匆忙追過她的腳步,不由分說地霸道,將她整個納入自己的懷中。
清晨的鳥鳴也不再尖銳了,露珠打濕的褲腳緊緊貼在他的身上,那樣冰冷行了一夜,卻降不下他此刻絲毫的溫度。
“你不是說,此生此世,再也不見我。”
她的話語明明平靜,卻叫他的心猛然收縮。
“桑桑,是我的不對,是我委屈了你...可是我又怎么能放手?”
他又緊緊將她箍緊在自己的懷里,生怕他一個放手,她就又要消失不見!
“沒你的日子生不如死,桑桑,別再離開我...縱然讓我、讓我沈卿司將萬箭穿心、不得好死,受盡世間所有痛苦,孤獨終老,死后靈魂亦不得安寧...那又如何,我生來不信地獄,若是真的有,能在死前和你在一起,我也心甘情愿。”
“放開我。”
“不放。”
“放開。”
“這輩子,無論發生什么事情,我都不會再放開你的手。”
她安靜的雙手忽然蜷起在他的身前,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來將他推開,眼中的水汽也被風吹襲了出來,不爭氣地灑在他的肩膀和灼熱的胸膛。
很快,就在他的胸前綻放起一點一點又一點的雨滴,就像第一場春雨,打濕干枯的大地。
她幾乎用盡半輩子的時間來掙脫他,來掙脫沈卿司,可是到了最后,她卻還是在他的懷里,哭得泣不成聲。
誰都不知,那些在夜里的無助和委屈,似乎終于找到了宣泄的缺口,泉涌一般地泄洪而出,帶著幽咽,再到最后幾乎的嚎啕。
他只是安靜地站著,任由她的哭泣在自己耳邊委屈,任由她的淚水,將自己心上每一道傷疤浸染,任由她,哭濕了整個的自己。
“沈卿司,你這個混蛋。”
“是,我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混蛋。可是這個混蛋,再也不能沒有你。”
他緊緊摟住她,亦然是摟住了自己整個的世界。
......
“娘親!”
她猛然掙脫,瞪著失神的眼睛,拼盡全力的往聲音的地方去看!
那小柵門前,忽然出現一大一小。
桑海,和千帆。
“娘親!”
“娘親!”
“娘親!”
......
她幾乎不敢置信!
直到那毛茸茸的腦袋再次扎進自己的懷里,他似乎長高了些,已經到了自己的胯骨處,她托起他哭的委屈淚痕。鼻涕痕遍布的小臉兒的時候,她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在做夢。
“千帆,娘親好、好想、好想你...”
她幾乎以跪下的姿勢,將千帆整個地納入自己的懷抱,不斷用唇追逐著他的小臉,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確認著他的存在是真實的。
桑海與沈卿司望著她們二人,眼中不由濕潤。
“手下拜見侯爺!”
桑桑有些吃驚,“折、折枝?”
折枝此刻朝她的方向一頷首,“夫人莫怪,在下也是奉侯爺的命,在夫人身邊保護夫人。若是夫人責怪鐵桃的欺騙,要打要罵就是,鐵桃無怨無悔!”
說完,似是變魔術一般,從口袋中拿出不知名的粉末,只在自己的臉上稍稍一潑灑,須臾之間,折枝的臉就變成了一個粉嫩小姑娘的面龐。
“這才是你的真正面容?”
“粉請夫人贖罪!”
桑海上前,笑道,“早聽說鐵林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妹,想必你就是鐵林的妹妹吧?”
“不,”鐵桃微微頓首,一正言辭道,“在下是鐵林的姐姐。”
......
鐵桃跟隨沈卿司多年,最擅長易容術,只是一直在做些及其隱秘的事情,才一直沒有露面,也正是沈卿司的王牌之一。
“鐵桃,起身罷,這件事你做得很好。”
桑桑忽然大怒懊惱道,“沈卿司,原來我一直都未曾脫離過你的掌控!”
他一把攬起她和小千帆在自己的懷中,朗聲大笑,“不然,我怎么會放心將一塊香噴噴的鮮肉放在餓狼的面前?”
桑桑失神一刻,須臾后卻緩過悶兒來,一拳打在他的胸膛,惹得他眉頭一皺。
“娘親你就別打他了,他還有傷口沒好呢!這一次就不如放過他罷!”
原來他受傷的傳聞是真的,那說他病入膏肓...
他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一捏她的鼻尖兒,“爺銅皮鐵骨,這點兒傷還要不了爺的命!”
他別開頭,貼在她的耳畔,耍起不要臉的曖昧,“再說,爺還惦記你呢,怎么舍得去西天?”
面色羞紅,滿眼嬌羞欲滴夾雜著憤怒,艷得像是夕陽天邊的霞光,讓他難以挪開視線。
“哎呦呦疼!夫人饒命,饒命就是!我再也不亂說了!”
她卻不死心,捏著他手臂上一小塊的肉,狠狠打了兩個圈兒,“叫你在孩子面前亂說,看你以后還長不長記性!”
“給爺點兒面子罷桑桑,眼下還有爺手下的人瞧著呢,若是耙耳朵的名號傳了出去,以后爺還怎么帶兵打仗?”
桑桑這才想起身邊還有桑海和鐵桃,被松開后的沈卿司手臂上,顯然多出了一朵盛開的紅色玫瑰花。
他起身,掃掃衣角,假裝看不見二人眼底的戲謔,正色道,“對了,鐵林那小子呢?”
桑海回聲,“回侯爺,他已經入了京城,此刻,想必已經將京城...”他側目余光只瞥了一眼姐姐后,迅速道,“想必已經將京城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