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聽到身后綿長沉穩的呼吸聲，確定張溫琪已徹底睡下去，辛不摧赫然睜開了眸子，翻身替他裹好被褥，輕手輕腳推門走了出去。

有些事必須要去確定清楚，不能再拖了。

早知會有李逸正出現，他必然不會點頭再把張溫棋帶回北地。

熟睡的李逸正聽著侍衛敲門，詢問聲還沒起，就聽著辛不催一道是我的自報家門。

見天說睡不夠他長不高要燒了他王府的人，大半夜不睡覺？

他來做什么？

昏暗屋中，一盞燭火照映出二人臉龐。

“怎么了？”李逸正困頓地撐著下巴，半瞇著眼，提著茶壺給他倒茶，“你正是長個子的時候，不睡覺可不好長。”

李逸正完全猜不到，甚至他也難得猜辛不摧為何大半夜來尋他，總歸他知道辛不摧不敢殺他就足夠了。

人們，只要留著命，總是能夠翻盤的。

辛不摧沒說話。

“能讓你把張溫棋撇下秘密而來，怕是與他有關吧？”李逸正打著哈欠，捂著嘴慢慢悠悠說，“那人比你想得狡猾，不過對你應是忠誠的，但還是不要太過信任，他不好控制，容易做出些出格事，壞了你做事布局，容易生變。”

辛不摧冷漠地說“你又知道了。”就知道挑撥人心，壞得很。

李逸正眉間一挑，正色說，“他太容易相信人了，崔昭璋這事兒不就是他咎由自取嗎？這做人，就是別把自己在別人心中，想得太高太重要了，信不信，你們再去晚點，張溫棋只有死。”

辛不摧切了一聲。

李逸正揉了揉脖，望著犟骨頭，“要讓張溫棋好控制也簡單，只要讓他覺得你不是全心全意信任他，他就是會有顧慮的，瞧著我做什么，好歹你叫我一聲叔，既承了你這聲，我總歸不會害你。”

北地不僅是眼下，恐怕日后能用的也只有辛不摧，所以，這個人絕對不能出事。

辛不摧眼底生出厭惡，“我真慶幸當年我父親寧可辭官，也不要把我送到你身邊，否則變成你這樣，怕是沒人會喜歡。”

“每個位置都會有討厭你的人，你當自己是銀子，走到哪里都有人喜歡？”李逸正并不關心他在辛不摧心中是個什么樣子，總之利益衡量，他活著才是對這小子最有利。

“我難得和你多說。”辛不摧將他跟前的茶盞端起來，重重地放在李逸正跟前，“我是來和你做交易的。”

“交易二字太重了，有什么我力所能及的，我不會在乎你能否回報我，畢竟我現在也是為著保命才出來的，王府上下都等著我救他們。”

李曦華的死，李逸掙并未隱瞞，想要同行必要有暫時的信任。

“說涼薄點，死的只是一個公主，陛下更多的是在氣頭上，日子久了，陛下多遇到些摳掉頭發的政務，還有難纏的大臣，就會曉得王爺還是對他最好的人，說什么與我一道，其實有沒有你，我只有一條路走到黑。”

他要活下去，只能打贏這場北地戰。

李逸正輕嘆，“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多難，要是能辭官，我定然跑到你們誰都殺不了我的地方去。”

辛不摧翻白眼，“第一，我希望你不要插手時、張兩家的生意，不管他們是做得好還是破產到去沿街乞討，都與你無關。”

他豎起第二個指頭，“第二，北地戰事和你無關，北地軍營中所有人，你都不能動，他們有錯，我會處置。”

“第三——”

“交易交易，你能給我的好處是什么？”李逸正抬手打斷他，“小將軍，你威脅我是有可能，只是不是現在。”

“我會打贏，讓你回去可以交差，功勞我一概不要，你要用軍功做任何事，我都與你無關，甚至你要北地十郡暫時的總軍權，我也可以幫你拿到手。”

“你這話說得，倒是北地十郡，認辛家不認皇室了？”

辛不摧不想和他彎彎繞繞，“你就說行不行。”

“都行。”李逸正端著茶水抿了小口，“外加一個條件，你要活著，你若是死了，一切都是我來做主了。”

李逸正問，“你的第三是什么？我想這個才是真的需要我給你抗雷霆的要求。”

“我要給我父親風光大葬。”辛不摧眼中少有出現倔強。

李逸正頓時想把那口茶水吐出來。

“我父親在你們看來的確做錯了，辜負了陛下信任和器重，但——”

李逸正再度做了一個打住動作，“目前而言，我無法保證這件事能成，第一，你父親在京城看來就是錯的，不管背后是出于身邊考量獻城投降，第二，我現在自身難保，救人，幫人的前提，是我自個能活下來。”

辛不摧臉色頓黑。

他不如睡覺。

看辛不摧拍桌起身，李逸正垂眸，“我比你還想活下去，你不想北地有事，我不想大宜亡在我這一輩。”

辛不摧蹙眉，“你這人一天天想的都是什么亡|國事！”

“大宜日漸衰敗，女帝登基后續命三代，先皇一心開疆拓土，百姓民不聊生，我本看李晗祈重養民才動了心思扶持他，如今，我可害怕臭名史書了。”

“李家人沒幾個沒野心的。”辛不摧冷聲，“我父親與我說得最多的大宜弟奪兄位，不過兩年暴斃而亡的故事，死了居然還把趕走的兄長叫回來，扶持弟弟登基，這事聽一次我罵一次。”

“就史書里面幾排字，誰知道真相是什么，總歸李家皇帝都將程國視為大敵，從來沒有變過。沒有不滅的王朝，只是，大宜不能葬送在程國手中。”

“至少在這一點上，你我想法必然是一樣的。”

辛不摧轉回身看他，“我父親以前說，你若是純純的皇室宗親，先帝定然讓你登基。”

“你別害我。”李逸正笑出聲。

“先帝到死都沒有立下儲君，始終說立德為君，還選了許多宗親做事，不就是有這個意思嗎？”

辛不摧抱著手笑了起來，“不然我擁護你做皇帝如何？反正你哪里都比李晗祈能耐，你要是登基了，程國那邊估計也要多想想再動手，眼下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事了？”

“出去。”李逸正指著外面，“剛剛的話我沒聽到，你也沒說過。”

“我認真地，在別人手底下討命，不若翻身自己做主子。”辛不摧眨眨眼。

李逸正指著門。

辛不摧樂呵呵笑著走出去，“你多想想，我肯定擁護你。”

門一開，辛不摧瞧著赫然映入眼簾的臉，嚇得啊了一嗓子。

李逸正心口一哆嗦，起身伸長脖子朝外看。

“無事，我餓了起來找吃的，發現人不見了。”

是張溫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