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良久的方孝孺，終于抬起了頭，看向朱允炆，問道：“你今日來此，所為何事？”

“陛下如今需要人輔佐。”朱允炆低聲道。

方孝孺聞言，搖了搖頭，道：“老夫如今已是階下囚，還有什么能力輔佐陛下？還請曹公公轉告陛下，終是臣等無能，辜負了陛下的信任。”

“其實方學士不必如此。”朱允炆輕聲道，“如今陛下需要的不是方學士在陛下身邊出謀劃策。”

“嗯？”

“如今，陛下最需要的是燕賊的朝堂上，有我們自己人。”

聽到朱允炆的話，方孝孺頓時怒了！當即便怒聲道：“你到底是何人？莫不是燕賊派來的說客？”

“莫激動。”朱允炆說著，還朝牢獄外面看了看，見沒人過來，這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一臉后怕地說道，“今時不同往日，天變了，咱還是小點兒聲。”

見方孝孺情緒平復了下來，朱允炆這才繼續道，“咱家也知道，讓方學士蟄伏于燕賊朝堂有損方學士之忠名，但若方學士覺得忠君二字就是以死報之，那便當咱家沒說便是。

若是方學士還念著往日之情，只要日后不提及咱家今日來過，咱家和陛下便以感謝萬分。”

說罷，朱允炆還有模有樣的躬身施了個禮。

方孝孺這會兒其實也有些拿不準他的身份，說他投奔了燕賊吧，但他卻是知道當日他和陛下的交談內容。

可若是他說的都是真的，陛下知其性格，又怎會讓他臣服于燕賊？

見方孝孺沒有言語，朱允炆繼續道：“今日咱家前來，陛下尚不知情，都是咱家自作主張，方學士也切莫怪責陛下。”

“你當真是好膽！”聽朱允炆這么說，方孝孺這才相信了一二。

“咱家也只是想為陛下分憂罷了。”朱允炆繼續道，“為了能見方學士一面，我們付出之大，方學士應該能猜到。

畢竟在燕賊心中，方學士乃欽犯。

罷了，不說了，既然方學士決心以死避之，咱家說再多也無用，只是忠君？”

說到這里，朱允炆冷笑了一聲，“呵呵，方學士切莫再提這兩個字，說到底，方學士只是忠于自己的名聲罷了！”

“你在羞辱老夫？”方孝孺有些慍怒。

什么時候，一個閹人也敢如此折辱于他？

“難道咱家說錯了？”朱允炆不屑道，“死嘛，多簡單，眼睛一閉，脖子一梗，待你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屆時，你妻兒自不用說，必受株連。

你胞弟方孝友也是忠義之輩，想必也會慨然赴死。

你九族估計一個也逃不了。

甚至連為你收尸的，都躲不過。

日后，你方學士必將青史留名，頗受文人士子追捧。

這才是文人風骨，不是么？

可旁人何辜？

就為了成全你方學士的忠義之名，白白丟了性命！”

“我方氏一……”

“咱家知道你要說什么。”都不等方孝孺把話說完，朱允炆便打斷了他的話，“你方氏一族，滿門忠烈，必將引以為傲嘛？

咱家信，真信！

但他們何辜？

就為了成全你的一個虛名，還要葬送多少人的性命？

哪怕將來修史，他們也只是一串冰冷的數字而已……”

“一介閹人，也配與老夫論忠義！”方孝孺不屑道，“難道說，像你說的，蟄伏于燕賊朝堂就是忠義了？”

“不。”朱允炆道，“那豈能用忠義來衡量？

若是你方學士為了陛下，蟄伏于燕賊朝堂，必將受萬人所唾棄，甚至就連你的胞弟方孝友都將看你不起。

昔日那些遵你敬你的同僚和門生，都將以和你相交引以為恥。

屆時的你，將委屈滿身卻又有口難言。

哪怕有朝一日，你觸怒了燕賊，被其誅殺，也將受世人所唾棄。

若是陛下復辟無望，你就算壽終正寢，也必將如那秦檜一般，遺臭萬年，無人能為你正名！

但只有你知道，你之所為，方乃真正的忠君！

忠君是什么？

忠君不單單是頂著忠君的名頭，慷慨赴死！

留著清白之身，名垂青史！

忠君更是能背著萬世之罵名，也能在黑暗中行最光明之偉業。

縱使千夫所指，亦不能動搖其心！

縱使眾叛親離，亦不能左右其行！

這才是真正的忠君！

也許到死，你都要背負著罵名，也許千年后，但凡有人提起你方孝孺，都會吐一口唾沫，但沒有一個人能為你正名！

真正的忠義之輩，哪怕頂著奸賊之名，面帶微笑，康然赴死。

你方孝孺，做得到么！”

（這段讓我想到了朱大同，致敬，緬懷……）

做得到么？

方孝孺徹底呆住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便是忠君，可如今這曹公公一番話，徹底讓他陷入了沉思。

“行走在黑暗中的光明，無法辯解的正義。”朱允炆繼續道，“方學士，忠君從來就不是不怕死就可以。

忠君，很多時候是不被理解的，是被釘在恥辱柱上的……

這需要比面對死亡，更大的勇氣！”

“可如今太晚了。”方孝孺搖了搖頭，道，“老夫此時就算向燕賊低頭，燕賊也只會輕看老夫一眼，以為老夫是貪生怕死之輩罷了。”

很顯然，他動心了。

但太晚了，若是在前天，他只要答應為朱棣起草即位詔書便可，可如今，一切都晚了啊。

“不晚。”見方孝孺心動，朱允炆頓時松了口氣，連忙說道，“只要方學士愿意，咱家有辦法。”

他既然要來救方孝孺，豈能沒有應對之策？

“什么辦法？”方孝孺立馬問道。

朱允炆小聲在其耳旁低語了幾句，方孝孺聞言，一臉不敢置信地說道：“有用么？”

“方學士但凡一試。”朱允炆道，“咱家也不敢說一定管用，但很多事情便是如此，盡人事，聽天命，做了我們該做的，至于能不能成，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方孝孺沒說話，他還在那里沉思。

而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爭吵之聲，朱允炆見狀，連忙說道：“方學士，咱家該走了，你自己思量吧……”

說完，朱允炆抬腿就走。

方孝孺答應不答應不重要，要是讓你錦衣衛的察覺到自己的與眾不同，不用等以后了，今天就得交代在此。

方孝孺見狀，當即也知道這家伙麻煩了，倒是面露擔憂之色。

而朱允炆一轉身，連忙就換回了武超的容貌，快步朝著外面走了去。

“武百戶倒是好大的官威！”剛走到萬禧的身旁，只聽一人說道，“本官紀綱，倒是想問問武百戶今日何意？難不成武百戶為了報其殺父之仇，已經瘋魔到了這個地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