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友書店。
老尹一邊聽著警員們的匯報,一邊行走在書架間,隨手抽出書籍翻看著。
這里是閑書區,擺放的都是《肉蒲團》《美人香》《玉體陳》之類的艷俗淫書。
他明顯是個見多識廣的,對這些常見貨色,一臉興趣缺缺,不太看入眼。
當翻到一本彩色的西洋人體藝術畫冊時,他終于眼睛一亮,由衷地贊嘆道:“攢勁!藝術啊!”
“老板,多少錢一本啊?”
“大人,您能看上小店里的書籍,是俺們的榮幸,這小冊乃是盜版讀物,不值錢,您拿去看就是。”
書店老板雖然不知他的身份來歷,但見連警察局的李局長都對他俯首帖耳的,哪敢有絲毫怠慢,擦著額頭的汗水,點頭哈腰地道。
“企鵝出版社?這是個洋人的出版社?”
“沒錯。我們天朝上國,朗朗乾坤,人人如龍,風清氣正,哪能有如此污穢不堪的讀物公開發行?”書店老板唱著高調。
“你們能盜版洋人的書籍,狠狠白嫖,也算是為國爭光了。”老尹由衷地贊嘆。
“讓大人見笑了……”
“不過,我不會白嫖你們這些小老百姓,尤其是黃書小冊,多少錢,我照付……”
“啊?您想看,拿去看就是,不值什么錢的!”老板倍感詫異。往日里,公人們吃拿卡要,巧取豪奪,他早已經習以為常,今日遇見這位不占便宜的,他很不適應。
“你要是不愿意收錢,在侮辱我!小黃書、皮肉錢都昧,那也太缺德了。”
“十個銅板……”
書店老板感動得眼眶發熱,肅然起敬。
“尹調查員,你這種不為金錢所動,不為私利所惑,真正做到了為國民服務,為黨國盡責的高潔精神,真如光風霽月,令我佩服至極啊!”李局長笑著吹捧。
老尹頭臉色一慚,笑道:“既如此,李局長,能不能先借我十個銅板,最近手頭有點緊。”
“你一個月俸祿那么高,錢呢?都去哪里了?”李局長笑容僵住。
“嗐,都去白房子精準扶貧了。”
老尹笑道:“你們不要這個眼神,他們都是一群善良可愛的姑娘。我不是愛去鉆胡同,我只是心疼她們的命運,大好的年華卻身負重任,愛賭的爸,生病的媽,上學的弟弟,和破碎的她。她們不圖我車,不圖我房,卻給盡了我溫柔,幫我按摩,還幫我洗腳,還會貼心的問我開水燙不燙腳,要不要來一杯茶……先借我,放心,一月內,一定還你,咋的,你還覺得我會賴賬啊?”
“那不會……”
李局長悻悻然地掏出十個銅板,拍在店家手里。
白明飛的三叉戟豪車在門口停下。
“情況咋樣?”
大家伙一起下了車,趙清影邁動一雙大長腿,快步走進書店。
李局長連忙迎上,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陳長生,贊嘆道:“陳調查員的思路很不錯啊,果然發現了新的疑似受害者。”
“有發現?!”趙清影問道。
“可不老少……”
“中午了,邊吃邊聊案情。”趙清影帶著大家隨便進入了一家蒼蠅館子。
李局長拿出一個小本本,念了起來:“陳三河,家住距誠友書店三里外的甘棠街,裁縫,五年前,在湖邊漿洗布匹,突然一頭扎進河里,坊間傳聞與不少女顧客有染……”
“趙鐵柱,松香樓的大廚,平時就住在飯店后院的大通鋪,四年前半夜去廁所,踩中了濕泥摔倒,眼窩正好磕在墻上的掛雜物的鐵橛子上,直接把后腦勺都懟穿了,他兒子是癆病鬼,多年不能生育,據說他和兒媳婦扒灰才……”
“胡德,房牙子,私牙,住金雞坡,平時愛舞槍弄棒,三年前,早上練舉石鎖,不小心摔倒,被石鎖砸中胸口,肋骨斷插了,直接把肺管子戳個大窟窿……”
趙清影拿出一張地圖,用鋼筆在上面標注出一個個受害者的死亡地點,以死亡地點為圓心,以“五里”為半徑,畫出一個個圓形。
圓形的重疊區域越來越小,最終鎖定了吊死詭最初的徘徊地。
“牌坊街!”
“怎么會在這個地方?”趙清影面色古怪。
“這個地方,有啥特殊的嗎?”陳長生問道。
“牌坊街被稱為江州首善之地。”
趙清影說道:“前朝此地出過一位貞潔烈女,李尤氏,被朝廷嘉獎了一座貞節牌坊,這條街也改名為牌坊街。”
“李家是以忠孝治家,以義傳家的書香門第,有家法、家訓、家范,還有執行家法的場所——刑仗廳。尊老愛幼、夫妻不離不棄、兄弟妯娌不爭不妨,鄰巷里陌不吵不鬧,一片和諧。”
“接下來的幾十年,李家子孫能人輩出,開枝散葉,宅邸占據了整條街,成為江州數一數二的望族,稱為‘牌坊李’,或者‘貞節李’。”
“這種書香門第,積善之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義婦順,卻滋生厲鬼邪祟,豈不怪哉?”
陳長生卻不以為然,這種封建大家族,表面上看溫良恭謙讓,但內里之中,不知道多陰暗與齷齪呢。
“頭,去徘徊地看看吧……”陳長生建議。
這吊死詭這么強大,一定蘊含充沛的七情,好資糧啊!
“走吧!”趙清影點點頭。
這年頭路上汽車很少,絕對不會堵車,很快抵達了臨近東郊,云霧山山腳下的牌坊街。
眾人下了車,舉目四望。
遠遠看去,牌坊街與江州城涇渭分明,兩者之間矗立著一棟黑色的石雕牌坊。在牌坊兩側有一片約莫百米縱深,郁郁蔥蔥的茂密竹林,些許薄霧彌漫。
依稀看見,牌坊街的建筑較為老舊,沒有一棟洋樓,都是從前朝傳下來的老舊房屋,檐角飛翹,白墻黑瓦,青石鋪地。
行人寥落,不顯繁華,只有一片靜謐。
“你認識這個人嗎?”
趙清影在水田里找到正在插秧的牌坊街里正,一位約莫五十來歲的干瘦漢子,拿出“吊死詭”的素描全身畫像。
當然,這副畫像沒有畫上麻繩。
“瞅著怪眼熟的,一時半會卻想不去來了。”
里正抽著旱煙,想了半天,突然一拍腦袋,道:“這是趙樂天啊,他娘趙四嬸子是牌坊李家的女傭,是個勤謹良善的人,老李家開恩,還讓他在義學堂讀書呢,不過,在二十年前,十六七歲的時候,就上吊死了。”
“牌坊李街以牌坊為界,山腳下往城區這邊住的是雜姓,都是當年李家的下人,往山上面才是真正的李家后代。”
“他為啥上吊?”
“這孩子啊,是個癡情種子,看上木匠老陳的姑娘娟兒,但趙家拿不出彩禮來,他一時想不開,就上吊自殺了。”
陳長生不敢置信,就因為婚事不成,執念就能保持魂魄二十年不潰散,化為詭物,真.戀愛腦啊!
“他家人還在嗎?”趙清影問道。
“爹早就死了,趙四嬸子已經快六十歲了,手腳不麻利了,也離開了李家,就侍弄幾畝水田,除此外就是天天吃齋念佛,超度兒子的亡魂,希望兒子能夠解脫,去往西天極樂世界。”
“俺們這里有個規矩,自殺的人,也是殺生的,是要下地獄的,淪為餓詭道、畜生道啥的。”
里正走到田埂上,抬手指著斜對面不遠處一個陰沉沉的小院,道:“喏,那就是他家,周圍種了好多爬山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