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邸，賓客滿座，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劉辯坐過了一個開場，也就起身離開，來到外面吹風。

過了一會，孔融提著一個酒壇走了過來，道：“先生勞苦功高，怎么也不多飲幾杯？”

“在下不勝酒力。”

孔融點了點頭，二人相顧無言。

“太守可是有事？”

孔融嘆了一口氣，道：“是有件事，想和先生商量一下。”

“太守請講。”

“關于那些降卒……”

現在北海的降卒有兩撥人，一波是收編的管亥軍，一波是趙弘死后投降的殘兵。管亥那里，劉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暗里更有可靠之人的操持，不會有什么問題，所以孔融指的是趙弘的殘兵。

“太守可是動了惻隱之心？”

“畢竟是幾千條性命。這些人，原本也是良民，只是生逢亂世，又被趙弘逼迫，迫不得已才走上了絕路。現在首惡已死，不如放他們一條生路。”

“太守之言大謬。”

“哦？愿聞其詳。”

“敢問太守，如何判定他們之前是良民？”

“圣人云，‘人性本善’，不得已而為惡，故朝廷當以教化為本，施仁政，行王道。”

劉辯搖了搖頭。

他根本不信什么“人性本善”，但這句話屬于政治正確，無法撼動，而且他也無意于做這模糊之爭。

于是問道：“敢問太守，若現有一人并無惡行，但我認定他心懷歹念，是否可以懲治？”

孔融搖頭道：“自然不可。誅心之論，乃惡政也。”

“太守明斷。刑律之事，論跡不論心，此乃正言。我們不能懲治一個沒有惡行的惡人，那么同樣的，也就不能放過一個有惡行的【好】人。”

孔融一愣，囁嚅道：“這……終究還是不一樣的。”

“是不一樣。那我再請問太守，這些降卒之中，到底哪些是被強迫裹挾的良民，哪些是原本就自甘墮落的惡徒，你要如何分辨？若是一律赦免，又如何對得起那些死在他們刀下的亡魂？”

孔融嘆道：“終究是我大漢百姓，就不能給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那些因他們而死的人，誰又給過機會？在他們拿起武器的那一天，就該知道這是條不歸的死路。否則的話，事成喝酒吃肉，事不成還能得到赦免，這天下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人既然做了惡事，就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環境或許是他們作惡的借口，但絕不是寬恕他們的理由。否則，讓那些在惡劣環境下依舊良善的人，情何以堪？

“自古道‘懲惡揚善’。不懲惡，不足以揚善。亂世人心思動，若加以姑息，是養寇而害民。”

孔融道：“越是如此，越要靠教化……”

“大人！”劉辯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若是教化有用，大人主政多年，為何北海匪患不絕？難道大人是想等城破之日，再剖肝瀝膽去感化他們？！”

劉辯的語氣已經帶了怒意。

在孔融面前，劉辯一直是彬彬有禮、長衫玉立的風流人物，年紀又輕，孔融下意識的覺得他很好說話，沒想到此時鋒芒一露，不怒自威，一身凜冽的氣勢撲面而來，孔融竟不敢直視。

其實嚴格來說，趙弘的降兵此時是被北海軍看管，負責的主將是郭候，要如何處置，孔融是可以自己拿主意的。

但這一戰中，劉辯積累了巨大的聲望，僅次于淑妃。尤其孔融剛剛得到消息，管亥軍現在只聽劉辯的命令。

眼前這個年輕人，不知不覺間已經在北海有了舉足輕重的分量。即便不考慮他背后站的淑妃，孔融也不敢越過他直接下令。

如今的北海，實在經不起折騰了。

孔融見事不成，也無意攀談，直接告辭離去。恰在此時，火潁迎面走了過來，二人輕輕點頭見禮，并未多言。

火潁顯然不是剛到，此時走了過來，也是對劉辯的決定表示無聲的支持，孔融自然明白這個用意。

火潁走到劉辯身邊，道：“多謝你了。”

可以謝的東西有很多。但劉辯知道她具體指的是什么。

這一戰中，劉辯甘當綠葉，將聲望全部讓與火潁，但這里面有他自己的考量。

其一，以他現在的身份，不適合過度出風頭。

其二是不需要。劉辯的皇位是董卓廢除的，而董卓是公認的巨奸，也就是說劉辯皇位的合法性依然很牢靠。再者說，紫云樓這些年來一直在民間默默傳頌劉辯仁德的口碑。而且這也不是胡編亂造，畢竟當年在皇宮中，宮女太監都對劉辯稱贊有加。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將來劉辯公開身份后，他以“蘇洵”之名所做的事情自然會被有心人翻出來，也就是說，該屬于他的功績一點也不會少，只是遲領一段時間罷了。

“聲望對我而言并不重要。但我有一句話，不吐不快。”

“先生請講。”

劉辯直視著火潁的眼睛，道：“我不知道你背負的是什么，但人的性命只有一條。命沒了，就什么都沒了。”

火潁輕輕點了下頭，道：“先生的話，我聽進去了。”

這場大戰，火潁以性命相搏，看似莽撞，實則至少有三個理由。

其一，是收獲名望。

救民、滅賊、一人當關、死戰不退、力挽狂瀾、大勝而歸。這么多傳奇要素疊加在一起，毫無疑問的，此次血戰必將名揚天下，甚至會名垂青史。

火潁的名望將踏入另一座高峰。而很多時候，良好的名望遠比刀劍更能服人。

其二，是籠絡人心。

與士卒同生共死，可以籠絡軍心；救北海百姓于戰火，可以籠絡民心。

等今天的事跡流傳開來，全天下的軍士，以及那些受戰亂之苦的百姓，都會對火潁有一個極好的印象。

施恩于人，不是要施恩于每個人，只要有一個代表性的事跡就夠了。

比如當初漢高祖入咸陽，與民約法三章，而整個秦國都感念他的恩德。后來韓信暗度陳倉，之所以能輕而易舉的攻陷關中秦地，高祖當年留下的好印象是個重要原因。

火潁今日死戰，將來無論她走到哪里帶兵，都會自帶光環。

第三個理由，應該是火潁所修功法的問題。

劉辯分明能感覺到，火潁經過這場大戰，雖然武道境界仍停留在正四品，但真氣的強度又有攀升。她走的應該也是以戰養戰的殺伐之路。以生死之間的大恐怖作為歷練，境界自然攀升的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