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他進門。
走進屋內(nèi),地面是不平整的水泥地,上面鋪著破舊的紅磚,家具都是幾十年前的舊物,沙發(fā)破舊不堪,木制的餐桌上鋪著損壞的塑料桌布。
墻上掛著幾張已經(jīng)褪色的家庭照片,旁邊是孩子們的手工藝品,簡單而又粗糙。
廚房簡陋,煤氣灶破損不堪,旁邊是一個老舊的冰箱,餐具堆放在木制的櫥柜中。灶臺上,一些調(diào)料瓶的碎塊還在微微晃動,醬油料酒等灑滿一桌,沿著桌沿如注流下,在臟亂的地面上形成一灘液體,逐漸漫延。
臥室里有幾張簡陋的木床,床上鋪著洗的發(fā)白的大紅花單褥,墻上貼滿兒童畫,除外再無任何裝飾。一位身形佝僂的老大爺正躺靠在床上,神情木然。
這便是肖小燕的家,一眼便能望盡,小小的匣子里塞著四個孩子和兩個大人,每一寸土地上都承載著這個家庭的故事,每一絲空氣都充斥著絕望和困難。
如果忽視那些散落滿地的酒瓶和哭泣的孩子,這個空間里本該還有愛和堅韌。
我坐下后,眉頭皺起,沒有輕舉妄動。
肖小燕看見我,正要說話,卻被老肖的哼聲打斷,我看到她臉上的痕跡,心中又是一沉。
老肖轉(zhuǎn)過臉來對我道:
“家里條件不好,還請老師你多諒解。”他頓了頓,接著朝著三個畏畏縮縮的孩子吼道,“還愣著干什么?快他媽收拾。肖燕你給老子滾過來,老實交代你犯了什么事?”
沒等肖小燕說話,老肖一腳踢開酒瓶,罵罵咧咧道:
“老子廢那么多勁供你讀書,你給老子惹事是吧!”
說著,他一把扯過肖小燕,手就要揚起來,肖小燕面露驚恐,驚愕地望著我。
我趕忙擋住他的手道:
“不是不是,是小燕的表現(xiàn)太好了,學(xué)校派我來送表彰,您何必那么著急呢,等孩子說完話。”
聞言,老肖的手一僵,沒多時,鼻中吭了一聲,依舊沒有放開拉著肖小燕的手,惡狠狠地盯著她道:
“媽的,有這種事你不早說。”
他一撒手,肖小燕抿著嘴后退了幾步。
老肖這才轉(zhuǎn)向我道:
“哈哈哈,老師,請問是什么表彰啊。”
“小燕在學(xué)校表現(xiàn)得好,上次期末考試考了92分,學(xué)校獎勵她50塊錢。”
老肖眉頭一挑。
“還有這種事?那是不是考滿分能拿更多?”
沒待我回答,他又扯住肖小燕,吼道:
“你不能考滿分?差那幾分差哪去了?小學(xué)的時候你不是經(jīng)常考滿分嗎?”
肖小燕眼中滿是不解和悚然,怯生生地道:
“初中和小學(xué)不一樣……”
“哪他媽不一樣了,老子看你就是沒認真!”
我看不下去了,上前勸道:
“肖先生,您先松開手,咱們冷靜一下,好好說話。”
老肖扯著嘴角,看了我一眼,又瞪了肖小燕一眼,才松開手道:
“正好老師你今天來了。你也幫我勸勸她,女娃娃哪有讀書的嘛,你說哈,我那領(lǐng)導(dǎo)有個男娃,長得白白胖胖的,看上我家這小燕,這不是正好,早早結(jié)婚,讀勞什子書。”
聞言,肖小燕全身都在抗拒,老肖又朝她吼道:
“別動,給老子站好,聽你們老師講。”
我聽了這話,終于明白孩子當(dāng)初是出了什么事。于是我斟酌一番語言,緩緩道:
“肖老哥,你長我?guī)讱q,我稱你一聲哥——”
“欸欸欸,這哪行,你是知識分子,哪能管我們這種打工地的喊哥。”
我笑了笑,“嗐,我們成天待學(xué)校里,這社會閱歷哪能比得上你們,我們出了門那都是挨宰的份,所以我這聲哥你真擔(dān)得起。”
老肖聽見這話,有些受用,也笑了,“你這這這,好,那我承這聲哥,那老弟你可真得替我勸勸我這姑娘。”
我望向肖小燕,沉吟一番,才對老肖道:
“老哥,你這經(jīng)驗豐富,你覺著你那領(lǐng)導(dǎo)人咋樣?”
老肖道:“我跟他干了兩年哈,講實話,我覺著他這人還行,算是踏實。”
“那他那兒子老哥你見過沒?”
“這倒是沒見過,看過照片,我尋思也是個踏實人。”
我當(dāng)即道:
“那你不如再當(dāng)面見見再說嘛,這始終是孩子的大事是不?你想啊,孩子也至少得讀完義務(wù)教育是不是?
這不是還有一年的時間,老哥你也能乘這機會再觀察觀察他那兒子,憑你這么多年來的經(jīng)驗,當(dāng)面見過幾次肯定就門清了,到時候再決定也不遲不是?老哥你這一看就是能干大事的樣子,沉住這點心不就小事一樁。”
老肖眉頭一挑,腦子一時沒轉(zhuǎn)過彎來,目露思索。
我看他這神情,心中大定。
對于這些固執(zhí)的人,直接否定只會激起他下意識的反抗心理。順著他的話說,拖延時間,在接下來的時間中慢慢轉(zhuǎn)變他的觀念。
許久,老肖微微點了點頭,“你說的是有那么點道理哈。”
我笑了笑,站起身往門外走去,掏出煙,“來,老哥,咱出來抽一根。”
一方面是察覺到快到吃飯的時間了,留在這不好,另一方面也是把他支出去冷靜一下,給孩子們稍微留一點喘息的時間。
他還沒有收到錢,肯定會和我一塊兒出門。
老肖嘿了一聲,“外邊冷,就在屋里烤著火抽,這有啥。”
我搖了搖頭,“老哥你這是給我下了個難題啊,我在屋內(nèi)抽會頭暈,還得麻煩你了。”
老肖晃了晃腦袋,這才站起身來。
正當(dāng)這時,“啪”地一聲玻璃瓶摔碎的聲音響起。
我立刻轉(zhuǎn)頭望去,只見一個孩子不慎摔碎了一個碗。
老肖瞬間勃然大怒,抓起一個空酒瓶就欲砸過去。
我眼疾手快,立刻沖上前攔住他。
哪知他突然借著我的力,抓住我的手臂,直接身子一歪,腦袋磕上桌角,當(dāng)即破了個口,點點鮮血溢出。
我心中頓生不妙的預(yù)感。
老肖一手狼狽地捂著傷口,一手使勁扯著我,面露駭然之色,大吼大叫道:
“啊!啊!你要干什么?!殺人啦!殺人啦!!!”
我瞠目結(jié)舌。
該死,這老登想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