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先生在寧陽會館的搖椅著晃晃悠悠，不知道思考著什么事。

他屬于是被下放了。

溫哥華這個爛攤子讓他很頭疼，這里不比舊金山，寧陽會館跺一跺腳，整個唐人街都要顫上一顫，各路生意也都火熱，每年的分紅拿到手軟。

這里就是窮鄉僻壤，會館的人力物力都不能和舊金山相提并論。

加上局勢并不穩定，寧陽會館的風頭連三明會館和嘉興會館都蓋不住。

收入大頭是靠從自己同胞的血汗錢里抽成，外帶做些小打小鬧的海上生意。

“又骯臟又小家子氣”是藍先生這幾天對溫哥華寧陽會館的評價。

“還是得抓緊搶回那批貨才行啊?！彼牡?。

敲門聲響起，藍先生慵懶的道了聲：“進來吧?！?

來人得了話，推開門就一臉媚笑，弓著身子踏著小碎步來到藍先生身前。

還未開口，左右拍了拍膝蓋，往地上撲通一跪，恭敬喊道：“小的胡大春，給藍爺行禮了！”

藍先生被這一套大禮嚇得不輕，趕緊從搖椅上坐直身子，隨后用戲謔和輕蔑的語氣問：“小汪介紹來的？”

胡大春磕了個響頭，道：“回藍爺的話兒，正是！”

“給了小汪多少好處？”

胡大春沒料到這藍先生這么直接，對這種隱晦的事毫不避諱的問了出來。

“不瞞藍爺，最近點兒背，想借藍爺您的威殺殺身上的晦氣，孝敬的不多，500塊錢，藍爺莫見怪?！?

藍先生挖了挖鼻孔，示意他繼續說。

胡大春體格不小，就這么跪著，膝蓋很吃力，但藍先生沒讓他起來，他也不敢動，只好跪著說道：

“我和張老四是結義兄弟，老四走后，本該由會館點頭后，我來接手，這一切都順理成章，嘿，您猜怎么著？”

藍先生將頭扭到一邊，“我他媽沒空猜?！?

胡大春碰了個釘子，老臉一紅，繼續說道：“誰成想半路殺出個愣頭小子，這小子不僅砸我的場子，他手里還槍！”

藍先生聽到這話后，才稍稍表現出興趣，問道：“溫哥華前幾年鬧出那檔子事后，不就禁止華人持槍了嗎？”

胡大春激動的一拍大腿，“就是?。∫蝗晃以趺慈莸昧怂靠伤掷镉心峭嬉?，我也不敢輕舉妄動?！?

“那你報警啊?！彼{先生慢悠悠的說。

胡大春聽懵了。

“華人持槍，已經違反了溫哥華的法律，你報警讓洋人抓他就是了，你若是不想驚動警方，隨便找幾個手底下的人干掉他便是，一個毛頭小子都擺不平，跑我這說了半天，還想接手碼頭？”

胡大春低著頭不敢說話。

藍先生勾了勾手，“來，讓我看看你。”

胡大春立馬嬉皮笑臉的湊了上去，藍先生摸了摸他的臉，嘖嘖舌問道：“你是北平人？”

胡大春搖搖頭道：“廣西人?！?

藍先生一腳踹在胡大春臉上，口中罵道：“那你跟我裝你娘的蛋！說話滿嘴大碴子味，我還以為你是北平跑出來的太監呢！”

胡大春咬了咬牙，但是在寧陽會館的頭目面前，縱使受了侮辱，他也不敢發作。

藍先生又躺在搖椅上，對胡大春說：“接手碼頭不是要我點頭，得碼頭上的工人們一起點頭！”

胡大春又磕了個頭，道了聲：“知道了?！?

“大清都亡了還他媽磕頭！我踹死你！”

......

卡威碼頭，孫旺愁眉苦臉，這幾天他忙壞了，碼頭上千勞工，光登記名字就夠他累的，再加上這些人會在報名時問些奇奇怪怪的問題。

諸如跟著你們混發不發媳婦？

你們有沒有定期包場暖芳院的活動？

和你們一起打人的時候只幫場不出力行不行？

他在心里早把方文斌罵了成千上萬遍了，這小子凈會給他找麻煩。

數了數登記冊，名單上已經有七百多人的名字，一些小團伙見胡大春在方文斌手里竟討不到好，也心生敬佩，前來報了名。

孫旺抱怨歸抱怨，但職業道德感還是很強的，今天一大早就支起了桌子。

奇怪的是，等到了日頭偏西，也沒一個人過來登記。

中午有幾個人結伴，又嘀嘀咕咕的走了。

孫旺奇怪，想去打聽，但那幾個人好像生怕惹上麻煩，趕緊溜了。

方文斌嘴里叼著煙，悠閑的晃悠到孫旺這里。

“孫大副，今天怎么樣？”

孫旺本就不想搭理方文斌，加上今天一個人也沒有，不耐煩道：“別提了，指定出事了?！?

方文斌“哦？”了一聲，問他是怎么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你砸場子，給胡大春下馬威，出盡風頭，人家看不慣了唄，治不住你還治不住工人啊？”

方文斌卻是沒有感到太多意外，冷笑著說：“早知道會有這么一出?！?

孫旺像是發不完牢騷的怨婦，手抱在胸前，埋怨道：“到時候胡大春糾集百十口子拎著砍刀的人要你的命，我看你怎么收場吧，你是有槍，可你的槍能打幾發子彈呢？”

這話不是危言聳聽，胡大春再吃癟，他在碼頭這么多年，又有自己的團伙，實力是不容小覷的，方文斌那天只是靠取巧外加打了他個措手不及才占了上風。

現在他給了他喘氣的機會，事態已經不一樣了。

“一發都打不出了。”方文斌抖抖肩膀，無所謂道。

“我真服了，哎對了，你不是有槍嗎？你說你一槍崩了他多省事，非要放虎歸山！你讓人來我這里登記，一個碼頭都知道我跟你穿一條褲子，老子我為你忙前忙后，卻要落得個被人砍成肉醬的下場?！?

方文斌沒有反駁孫旺，他說的很對，當天一槍干掉胡大春，根本不會有這么多幺蛾子。

但孫旺不知道的是，方文斌的彈囊已經沒有子彈了，就算有子彈，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槍殺胡大春，后續都不好收場。

拿其他兇器也不行，胡大春人多，打起來根本不是對手。

只有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亮出槍，讓胡大春心生恐懼，才能穩占上風。

方文斌笑著拍了拍孫旺，“放心吧，你這條老狗的命，小爺我還是能為你保全的。”

孫旺氣聽到這話氣不打一處來，質問道：“你怎么保全？你不會又要使暗殺那招吧？我告訴你不可能，胡大春平時出入都有打手跟著，就連睡覺床邊都有人給他放哨，你想都別想。”

方文斌一臉誠懇加無辜，“我在你眼里就是這種只會打打殺殺的二五仔？拜托，我讀過春秋的好吧?！?

孫旺急的抓耳撓腮，原地直打轉，突然一瞪眼珠子，對方文斌道：

“聽說寧陽會館的會長換成了一個叫藍先生的人，從舊金山來了，不如你找他幫幫忙？”

方文斌擺了擺手：“你憋了半天就想了這么個餿主意？不行的，我們之間無親無故，連自己內部的矛盾都解決不了，他又怎么會出手幫忙？不過你這幾天倒是可以去打聽打聽這個藍先生，其他的事，交給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