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一滴水從帳篷頂梁滑落,砸在了陳舟的臉上。
迷迷糊糊地抹了一把臉,他以為是來福在舔自己,嘴里含糊地嘟囔著。
“別鬧~”
說罷翻了個身,額頭撞到了木箱子一角,“嘭”的一聲,整個人瞬間就清醒了。
“嘶。”
捂著腦袋,陳舟昏昏沉沉地坐了起來,感覺眼前還有些發黑,帶著一種眩暈感。
“早知道不喝那么多酒了,這亞力酒喝著又柔又甜,感覺度數不高,怎么后勁兒這么大。”
靠在箱邊緩了一會,恢復了正常思考能力,陳舟扶著床沿,緩緩站了起來。
啪嗒。
又是一滴水墜下,在帳篷內干燥的土地上砸出一個小坑。
看著被浸濕的土壤,陳舟稍微愣了一秒,抬頭往梁上瞅。
一整夜的大暴雨浸透了防水性能一般的厚帆布,雨水穿過墻板枝條和帆布的層層阻攔,從梁上縫隙中流了進來。
抬起胳膊摸了一把房梁,看著手心中的水漬,陳舟意識到事情不妙,匆匆離開了帳篷。
已是十月二十五日,天空依舊陰云密布,但還有些光亮,料想應該是上午。
林中下著小雨,地上全是泥水。
松散的浮土被沖走了,林地間留有許多條淺淺的溝壑,樹根隆起處囤積著雨水,正有色澤明亮的青蛙蹲在水坑中鳴叫。
帳篷四周墊高的土臺也被沖垮了,許多落葉細枝隨水漂向坡下,撞在樹木根部,給它纏上了半圈棕黑色圍脖。
尿意憋人,到樹下放水過后,陳舟去看了看窩棚。
果不其然,這些簡易的小倉庫都遇到了和帳篷相似的問題,帆布遭到了滲透。
不過因為窩棚整體呈三角形,頂部面積小,且墻體傾斜角度大,存不住水。大多數雨水都流到了地上,少部分水只從最頂端往下滲,麻煩并不難解決。
翻找著箱子,取出一堆木碗酒杯,放在窩棚頂端漏水處下面,接住雨水,就算暫時把這事處理完了。
但接水只是權宜之計,最好還是更換帆布,或者將物資搬運到干燥處。
問題是現在雨始終不停,到了下午甚至會再次演變成暴雨,根本沒有更換帆布或搬運物資的條件,陳舟只能出此下策。
簡單地解決窩棚漏水,陳舟又掏出了挖泥鰍的那把鐵片刀,準備填補一下帳篷邊緣塌陷的土臺,避免缺口再度擴大,使積水流進帳篷。
只幾天工夫,這把鐵片刀表面就已經生出了一層薄薄的紅銹,使它本就單薄的刀身更顯脆弱,挖幾塊泥土就彎折的要斷掉一樣。
早就知道這些劣質商品靠不住,陳舟也沒太在意。
這樣的鐵片刀箱子里還有三四百把,等到它們全部用光的時候,熔爐應該也做好了,到時候統統回爐重造。
對于手工鍛造這方面,他的理論知識還是很豐富的。
金屬熱處理本就是機械制造中的重要工藝之一。
即使陳舟的專業并不涉及太多熱處理工藝,但諸如氣體滲碳、離子滲氮、滲碳工藝,激光電子束表面熱處理和化學熱處理的原理,他也是大致了解過的。
除此之外,步入社會參加工作后,他還很喜歡看一些手工鍛打的綜藝節目,陸陸續續追了十幾期。
雖然這些知識都局限于理論或者紙上談兵。
奈何島上可供實踐的時間夠長,機會夠多。
就算他是一名徹頭徹尾的門外漢,連續掄個五六年錘子,拉七八年風箱,只要肯動腦尋找不足,積累教訓總結經驗,怎么也能造出一把像模像樣的菜刀或鋤頭,不至于做成一堆廢鐵。
更何況陳舟還有記錄著貼吧打鐵老哥實操經驗的筆記本。
哪怕打鐵老哥的經驗也是四處網羅的,提供的信息一多半不靠譜,起碼也有幾條能派上用場,幫助他渡過一些技術難關,更快地成長為合格的鐵匠。
修補完土臺,陳舟又拆下了帳篷兩側的木墻和樹枝,倒干凈里面的積水,重新壓上去,這才騰出時間吃了頓中午飯。
下午,他盯著窩棚內的木碗,勤倒著雨水,直至入夜前,雨勢再度增長。
陳舟和來福又躲進了帳篷中。
煮熟悉的面包糊時,正看到小灰貓跑出木箱,將帳篷內的土地刨了一個坑,蹲在上面拉屎。
屋外遍地積水,這小家伙不愿意沾濕腳,竟然在帳篷里隨地大小便。
空間狹窄,貓屎的氣味兒很大,而且刺鼻。
陳舟嫌棄地扇了扇鼻子前面的空氣,把門敞得更大了一些,待小灰貓拉完,直接用鐵片刀鏟走貓屎,扔到了屋外,又灑土埋住了屋里的坑。
氣味兒有所減弱。
鐵壺內的水快要沸騰。
咕嚕咕嚕的聲響中,陳舟捏住了小灰貓的后脖頸,不顧它茫然的眼神,將它拎到了坑旁,假模假樣地訓斥了幾句。
“喵嗚~”
小灰貓自然是聽不懂話的,覺得被抓住不舒服,彈動四肢,一個勁兒地掙扎。
無奈,陳舟只得撒手。
四肢一著地,小灰貓連忙跳走,抓住木箱子粗糙的外壁,回到了它的老窩。
對此,陳舟只希望它能記住這次教訓,不要再犯。
否則下一次就只能使用更嚴厲的手段了。
這一整天時間,他幾乎都待在帳篷里避雨。
當忙碌成為生活的主色調時,突然閑下來,陳舟倒有些無所適從了,只知道往火堆里添炭,或者翻看那本《魯濱遜漂流記》,逗逗來福。
深夜,他冒著大雨視察了所有窩棚,倒掉了容器內的積水,確定沒問題后才安心入睡。
…………
十月二十六日。
天剛蒙蒙亮,陳舟便聽到了來福亢奮的吠叫。
不耐煩地把腦袋蒙在被子里,想要再躺一會。
在粗獷的犬吠聲中,他依稀聽見了凄厲且帶有警告意味的貓叫。
睡眼惺忪,陳舟爬起來看了看一旁的木箱。
小灰貓吃的肚皮溜圓,臥在箱底,豎起雙耳,神態機警地側過頭聽著遠處的動靜。
“什么情況,不是你在叫,那來福咬誰呢?”
想起島上還有許多野貓,它們的戰斗力與小灰貓不可同日而語。
擔心來福的安危,陳舟急忙穿上外套,提前往火繩槍里裝填了一顆鉛彈,帶著火鐮等工具,離開了帳篷。
經過一天兩夜的消耗,厚重的云層總算散去,只留下幾縷碎片被風吹散。
繁星久違地重現在天空中,樹林充斥著雨后的清新空氣。
鳥兒啼鳴,彩蝶振翅。
晶瑩水珠從葉尖滑落。
壓抑的氛圍一掃而空,處處充滿勃勃生機。
深呼吸,感受著大自然的氣息,陳舟端起火繩槍,朝來福吠叫的方向走去。
近乎休息了兩天,他酸痛的身體有所緩解。
肌肉纖維承受了超過負荷的勞動強度,產生了微小的撕裂,破損。
隨著能量的攝入,肌肉纖維逐漸痊愈,并讓陳舟適應了越來越高的勞動強度,增長了他的力量和耐力。
初次拿起時分外墜手的火繩槍此時已不再是沉重的負擔。
步伐矯健,踏著林地中的積水。
遠遠地,陳舟看到了來福。
它守在一棵樹下,圓睜雙目,抬著腦袋,正朝著樹冠吠叫。
靠近些,陳舟發現來福的耳朵上有一道傷口,撕破了皮毛,幾乎穿透了整個耳垂,此刻正淌著血,伴著來福頭部頻繁的晃動,染紅了它的前肩。
“媽的!”
見來福受傷,一股怒火頓時沖上陳舟心頭。
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作為整座島嶼唯一的人類,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寵物受到傷害。
手忙腳亂地掏出火鐮和引藥瓶,他準備先點燃火繩,再一點點往火藥池里倒引藥。
繁瑣的點火步驟不僅沒有消解怒氣使他冷靜,反而讓他愈加暴躁,恨不得立即將手中的火繩槍變成火箭炮,狠狠地轟爆樹上的生物——不管它是什么。
噌!
噌!
數次敲動火鐮,好不容易點著了火繩,還沒等到瞄準并扣動扳機,林中忽地穿過一陣風,把火藥池里的引藥吹飛了,更使陳舟氣不打一處來。
“這他媽這是什么大糞槍!”
首次在實戰中應用火繩槍,陳舟才發現它真是治療低血壓的神器。
得虧他第一次戰斗遇到的是這種躲在樹上縮頭縮腦的弱敵,要是打土著時把性命寄托在火繩槍上,這會兒可能都被穿在棍子上烤熟了。
努力保持著耐心,穩定雙手,陳舟一邊擰開引藥瓶一邊行走至樹的正下方,想提前找到罪魁禍首的準確位置,再狠狠地給它來一槍。
視線穿過被雨水洗凈的枝葉,在接近樹梢的位置,陳舟看到了一個“老熟人”。
它披著一身濕淋淋的灰褐色毛發,雙目微綠,瞳孔縮成一條豎線。
因被淋濕,它的體型略有縮小,四爪緊摳住樹干,尾巴膨脹成一根短棒,正高聲嚎叫著。
“這不是登島第二天早晨嚇我一跳的那只野貓嗎?”
陳舟對那只捕鳥野貓記憶猶新,側頭看了看來福。
它的耳朵仍在滴血,見到主人,收斂起兇惡的嘴臉,可憐兮兮地搖著尾巴,喉嚨中擠出幾聲嗚咽,像是在告狀。
“別怕,我給你做主。”
陳舟本就對這只野貓心存芥蒂,此刻新仇舊恨疊加在一起,更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引藥總算填充完畢,端住槍身,借助槍管前端凸起的鐵塊瞄準。
屏住呼吸,陳舟仿佛化身狙擊手,將簡陋的準心放到了野貓的頭上。
扣動扳機——
砰!
一聲巨響,驚起飛鳥無數。
熾熱的鉛彈迸出槍管,擊碎沿途所有枝葉,打中了野貓的尾巴根。
硝煙彌漫,陳舟的耳膜像是被兩柄大錘敲中,嗡嗡轟鳴著。
嗷嗚~
野貓的屁股被擦過的鉛彈灼傷,仿佛著了火,強烈的刺痛感瞬間從身末直沖天靈蓋。
下半截尾巴被釘在了樹上,可怕的槍聲使野貓既驚又痛,瘋了似的又往上躥了一米多,抓著隨風搖擺的樹杈,不顧樹下還在等待的一人一狗,縱身向一旁的樹梢跳去。
如果尾巴尚在,幫助它在空中保持平衡,它或許有機會完成這個高難度動作。
但此刻它畢竟失去了身體重要的一部分。
飛躍出的軀干在高空劃過半道優美的弧線。
距離旁邊樹梢還有一米多,它直挺挺地墜落,砸在失去落葉的林地間,發出分外實在的一聲悶響,彈動了兩下,卻沒有喪命,掙扎著仍要爬起。
汪!
來福久在海上生活,對槍聲并不感到稀奇,見野貓落地,猛沖過去,一口咬住了它的脖頸,緊緊銜著,腦袋瘋狂甩動。
野貓仿佛一個破布娃娃,在來福口中左右飛舞。
陳舟的聽力稍稍回復,隱約聽見了骨頭斷裂的喀嚓聲,便見來福興奮地向他跑來,將野貓丟在了地上。
中了一槍,從十幾米高空跌落,又被來福這般大狗撕咬,哪怕貓有九條命也禁不住這樣糟踐。
口鼻流血,野貓灰褐色的毛發沾染了些許狗的口水。
濕噠噠,軟趴趴,已經沒了動靜。
“干得漂亮,來福!”
拎著還在冒煙的火繩槍,陳舟走到野貓尸體旁,并沒有查看死貓,而是掀起了來福的耳朵觀察傷勢。
被貓撓開的傷口比他想象中更加嚴重,銳利的貓爪直接貫穿了整個耳朵,甚至能從外往內透光。
好在貓爪較小,雖是貫穿傷,傷口面積卻不大,也沒有撓到要害。
現在流血速度有所減緩,估計過一會兒就止住了。
摸著來福的腦袋和前胸,安撫它的情緒。
見來福并沒有因為受傷而驚恐或狂躁,陳舟很是欣慰,這才用槍口撥弄起野貓的尸體。
和初次相見時的張狂跋扈截然不同,此時的野貓不但失去了生命,還失去了尾巴和一身漂亮的毛發,不禁令陳舟覺得惋惜。
“唉。”
抓住貓的后脖頸,前后打量一圈,看到脖頸和屁股處的傷口,陳舟嘆了口氣。
“本來還想剝一張完整的貓皮做張墊子呢,這下只能練練手了。”
“走吧,來福,咱們回去燉貓肉吃,我先去拿點鹽。”
招呼著來福,陳舟走向帳篷。
他從小就聽說貓肉是酸的,但從沒吃過,這回還真想嘗一嘗這島嶼上的野貓到底是什么味道。
那些陌生的海魚蝦蟹他不敢亂吃,生怕被毒死,這貓肉總不至于有毒,頂多味道不佳。
船上的腌肉實在太難吃,從挑戰開始到現在,陳舟足有二十多天沒沾葷腥。
按廠里老油條的說法:“三天不吃肉眼睛都不打轉兒。”
那他這“齋戒”近一個月,眼珠子恐怕都要銹死了。
時間緊迫的工作幾乎盡數完成,為了自己的身體健康,為了營養均衡,也為了口腹之欲,陳舟早就琢磨著要改善伙食。
轉變為肉食動物的第一天,能不能有個美好的開始,全指望這野貓了。
祈禱著味道不要太糟糕,陳舟取出了裝有鹽糖茶的木箱,準備架起篝火,一展廚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