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黑漆漆地,風聲很烈。干透的葉子在地上刮蹭,一片疊著一片,一群連著一群,全村都充斥著風聲葉聲。
王娃娘盤著腿,右手捏著針,黑線在衣服袖口那來來回回穿插,她給衣服打著補丁。一縷煙飄到她眼前,抬眼一看,王娃爹正閉著眼,靠在藤椅上,抽著那一輩子也舍不得放下的煙。“我說娃他爹,”王娃娘吹了口氣,“你抽了一輩子了,也該歇歇了吧?”他眉毛往上一挺,額頭的皺紋更明顯了,可還是沒睜眼。“你個女人家,怎么知道這頂好的滋味!”吐出的一股濃煙又被他吸進去,化作兩股淡煙從鼻孔噴出。
王娃爹張開眼,把煙蒂摁在煙缸里,看著自己頭頂盤旋的煙云,深深皺眉。
從王娃走失的那個下午到現在,已是二十年光景。二十年間,她變得癡呆,他變得瘦削,他們都老了。孩子一丟,生活的勁頭也就跟著丟了,家里愈破敗,王娃爹就愈沉溺在有關王娃的回憶里。
“爹,我想吃那個……”王娃踮著腳,小手奮力指著棉布上插著的糖葫蘆,不時抽吸著鼻涕。“老王,給娃拿上倆吧,肉乎乎的多招人待見!”攤主劉生說。“拿倆就拿倆吧!”王娃爹站在王娃身后,笑著掏出快票,遞與攤主。
王娃小口吃著,鼻尖上也粘上了甜酸的山楂,惹得他爹發笑:這個孩子,是他和妻子的結晶,老王家后繼有人啦!
一父一子,一高一矮,在秧田旁的小路上走著。清風徐徐,陽光和煦,照在身上蠻舒服。拐過馬口坡,走上條土路,路的頂頭就是家。
大紅的門扉,規整的石階,四座磚砌的瓦房圍成一圈。屋里屋外都透出一股干練氣。西房的煙囪里一縷青煙彎彎繞繞地升起,灶臺前王娃媽正抽拉著風箱。
“媽!”王娃跑著進了西房,想讓媽也吃糖葫蘆,有了好吃的,他就老惦記著讓媽嘗嘗。“好娃,吃慢點別扎了嘴,趕緊出去吧這兒嗆!”王娃媽說著,火苗騰騰冒著。王娃把一根竹簽扔到院里,對北房里正抽煙的爸說:“爹,我在門口玩一會。”“嗯!慢點兒啊別跑遠了!”他爸說。
青煙漸漸消匿了,夫妻倆把飯全端到北房里,王娃媽走出院叫他吃飯。可除了一根插著半個糖葫蘆的竹簽掉在地上,這里什么都沒有。“王娃—王娃!”一縷不安覆在心頭。“他爹,孩子不見了!”她吵著進了院,他騰得站起來,掀開門簾大步跨到院里,沒等她說話就跑出去找孩子。夫妻倆跑遍了村莊前后,問遍了鄉鄰近親,可無論張哪一張嘴,得到的都是一個同樣的答案:不知道。
命運給這個小家庭開了一個玩笑,一個近乎毀滅性的玩笑!“他爹,這可咋辦!”王娃娘腫著淚眼,鬢角的幾根白發貼在臉頰上。“我能咋辦?只有接著找,我這就去大隊里去,讓村長開個廣播!”“開廣播?”王娃娘皺了皺眉頭,一廣播全村人甚至外村人不就都知道了嗎?“要不不開廣播了吧,咱們這兩頭的親戚都幫著找。”“也好。”說完,王娃爹又蹬著車子,在附近村子里找孩子,風撲到臉上,粘了些薄暮的蒼涼。
孩子切切實實地不見了。奔波了二十年的歲月,石階裂開一道道縫,門上的紅漆也全都剝落下來,露出原本的木色。王娃娘得了病,老以為王娃還沒丟,整天對著炕頭,對著針線說話,一遍又一遍縫著王娃的衣服,每件衣服上的補丁都厚得結實。
“他娘,歇歇吧。”他褪了鞋,也坐在炕上。老兩口守著衣服,屋外寒風料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