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霞光萬道,半江瑟瑟半江紅。
李成棟昂立船頭,等待探馬回報。
勒克德渾的前車之覆,使他于登陸這一環節格外謹慎。
“報!將軍,左岸長五十里,寬四十里內未發現順軍蹤跡!”
“報,右岸長六十里,寬五十里內未發現敵情!”
“稟將軍,順軍大將高一功率一萬騎兵,田虎率一萬步兵,趁夜色匆匆向武昌城西面而去……”
………
清軍探馬果然高效,辰時時分,便陸陸續續傳回各種情報,李成棟經過仔細分析,多年征戰的直覺告訴他,順軍既然在此阻塞江道,目的就是迫使自己登陸,但并未設伏,趁機來個“半登而擊”,實在有些蹊蹺。
但既然已經停航,登陸是必須的,他信任自己探馬的專業性。
何況,已經在此停留一天一夜,不能再等了。
思定,只見他猛一揚戰刀,大聲呼喝:“全軍準備,立刻于右岸登陸,諸兵種同時行動,動作要快!
探馬繼續細細搜尋,一旦有敵情,火速回報!”
一聲令下,全體官兵立刻忙碌起來,半柱香工夫后便開始正式登陸了。
牽戰馬,運火炮,搬后勤物質的……緊張快速又有條不紊;李成棟率先下船上岸,騎著高頭大馬,在一眾親軍幕僚簇擁下,指揮人馬登岸。
不時,他還眺望一番武昌方向,雖做了充分準備,但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若登陸至一半,順軍驟然殺至,后果不堪設想。
這就好比嫖娼嫖到一半,警察突然破門而入,那場面自是相當尷尬。
勒克德渾就是遭遇了這種尷尬,導致全軍覆沒。
前車之覆,后車之鑒;勒克德渾那場空前慘敗,已在所有清軍將領心頭蒙上了一層厚厚陰霾。
所以,登陸進度越接近一半,李成棟的神色就越凝重。
“噠噠噠……”就在大軍登陸至百分之三十九左右時,江岸突然傳來急促馬蹄聲。
李成棟條件反射似的連忙放眼望去,見是己方探馬,方稍稍寬下心。
只是探馬馬速之快,前所未有,心里不免又泛起嘀咕。
莫非有了順軍最新動態,他連忙揮刀大喝:“弟兄們,都加快點搞,趕在順軍發現前搶登成功!”無論如何,搶先登陸完畢是絕對沒有錯的。
“報!”那騎匆匆馳至,因奔速過快,探馬落馬時被慣速帶得踉踉蹌蹌奔了好一段,才勉強止住步子。
探馬倉惶奔近,氣喘吁吁的稟道:“將…將軍……大事不好啦;前面十來里處……發現大批順軍騎兵,正快馬加鞭趕過來啊……”
什么!
李成棟頓時大吃一驚,隨即厲聲怒喝:“半個時辰前,不是說方圓百里內未發現順軍蹤跡么,怎么突然就殺近啦!”
“是啊,沒錯啊……”探馬驚恐的道:“小的先前探知后,便匆匆趕回來稟報……但再回頭繼續打探時,于前面三十來里處,就突然發現了!算上小的急奔回來的時間,順軍騎兵當已在十里之外,瞧人數當有一萬之眾……”
“一萬之眾……”
“一定是高一功來了!”
李成棟更是震驚,“他不是率一萬騎兵向西…….”本來想說對方不是朝武昌城西面方向去了么,說到一半,臉色突然大變。
自己的三萬人馬只有騎兵四千,且只登陸了不到一半,高一功有備而來,驟然殺至;岸上不到兩千騎兵,一萬余步兵,如何抵擋得住。
霎那間,他額頭冒汗了,心中驚怒交加,惱羞并迸。
千謹慎,萬小心,結果還是著了對方的道。
他說得沒錯,幾年沒交手了,李過和高一功的仗是越打越好了。
但他畢竟也是百戰老將,很快強迫自己鎮定,思忖半晌,大聲吼道:“郭副將,李副將,你二人立刻集合已登陸人馬,列陣前進,痛擊來敵!
剩余人馬加速搶登,快!”不愧是臨陣經驗豐富的老手,既然撤回江上已不可能,不若主動迎敵于登陸地點之外,掩護后續人馬繼續搶登。
只是,高一功已距此只有十來里,還來得及么。
就這說話和琢磨間隙,對方可能又逼近了一二里。
命令傳達后,全軍頓時慌亂起來;將官們不得不揮刀呵斥,維持秩序。
“高一功玩了一出聲西擊東的把戲,騙過我軍探馬。然后殺個回馬槍,趁夜疾馳而來!
一萬騎兵,即使夜間,動靜也極大……定會驚動潛伏于夜色中的探馬,探馬飛速回報,高一功在后面猛追,和探馬搶時間……如此,陰謀便直接變成了陽謀……
這一招根本沒法解,實在是太高明了!”李成棟猛然醒悟。
如此緊張情形下,他李訶子居然還能參透其中玄機,確實也不簡單。
沒錯,順軍就是這么玩的。
古往今來,兩軍交戰前都會廣泛偵探敵情,若沒有極端天氣(比如勒克德渾遭遇的那場大霧),或周邊地形極險峻,植被極茂盛,極便于設伏,抑或是一方主將是個愣頭青,狂妄自大,冒險激進;否則,想在大白日搞偷襲,伏擊,或突襲,是很難得逞的。
這些條件,順軍都不具備,只能陰謀轉陽謀,掐的就是與清軍探馬賽跑的時間差!
“報……”李成棟剛剛整明白,又一騎匆匆趕到。
惱羞成怒的李成棟知道他要說什么,大罵了聲廢物,戰刀猛的砍下。
“啊……”那探馬慘叫一聲,半邊腦袋被生生劈下。
李成棟策馬向前,親自急督隊伍結陣。
剛剛結陣得有一些模樣了,忽聽遠處隱隱傳來密集馬蹄聲。
李成棟猛的回頭,怔了怔,揮刀厲喝:“敵已來襲,速速前進,給老子迎敵!”事已至此,也只能如此了。
“噠噠噠…
嚯嚯嚯……
撲撲撲……”一萬四千左右步騎兵不敢抗令,在相關將領帶領下匆匆前進,匆匆迎敵。
匆匆疾行了里許,只聽前方蹄聲大響,很快便成悶雷滾滾,地動山搖之勢。
綠營兵皆大驚,相顧駭然。
轉眼間,只見一大彪順軍騎兵繞過前面山坳,策馬狂奔而來;后面還一大波接一大波,源源不斷的涌出來,聲勢浩大,蹄聲如雷,煙塵漫天。
“弟兄們,沖啊,殺啊!”
“擒殺漢奸劊子手李成棟,為江南慘死的數百萬同胞報仇!”
“賊你媽,天大的冤枉啊,數百萬江南同胞難道是老子一人所屠么!”已在親軍幕僚簇擁下,倉惶奔上一座山坡的李成棟禁不住大吐苦水。
“轟轟轟……嗖嗖嗖……”
剎那間,兩軍便交上陣了。
順軍騎兵攜洶洶之勢而來,又以民族仇恨加持,自是猛不可擋。
李成棟部戰力雖也強悍,但倉促迎敵,加上騎兵遠遠不夠,很快原本就未集結嚴密的陣型被沖了個稀巴爛……順軍橫沖直撞,大砍大殺,直如群虎入群羊,很快呈現一邊倒的屠殺之勢。
“各位大哥,殺清軍捉漢奸,人人有責,麻煩你們通融一下子吧。”
“小李公子,不行啊,俺們奉臨朐侯之命,特意勸你們回去的。”
“各位大哥,臨朐侯是我叔,有什么事我和小李將軍扛,如何?”
“真不行啊,臨朐侯可不是俺們叔!”
“這樣吧,你們放行,事后我請你們喝酒,如何?”
“俺們腦袋都被臨朐侯砍了,還咋喝酒啊……”
距離屠殺地三十來里的一處曠野上,李立正與高一功留下的一隊騎兵周旋。
那晚的戰術籌劃,眾人仍決定先拿李成棟開刀,以壯軍威,且布置了周密詳實的戰術。
李立憑直覺,此番戰術相當高明,足夠李成棟喝一大壺的。
手握三千精兵,自是欲狐假虎威,猛莽一回的;相比于八旗精銳,李部綠營兵自是好揉捏一些的。
所以,當高一功和田虎領著人馬趁夜聲西后,他便直接帶著人馬擊東了,且借著月光,化整為零,前后零散延綿七八里。
雖成功避開了清軍耳目,但人的兩條腿終究跑不過馬的四條腿,高一功兜了一圈后,再掉頭擊東時,于武昌城東面四十余里處趕上了他們,當即令人將他們阻截,規勸其速速返回。
“各位大哥,咱們可是奉了毫侯密令,有特殊任務的。”
“既有毫侯密令,便請拿出來瞧瞧,若是真的,自然放行!”
“毫侯口述的啊。”
“既然拿不出,就請跟俺們回去吧。”
這百來騎兵忠于職守,堅持原則,任憑李立如何巧舌如簧,就是不為所動。
李立不禁有些窩火,在古代十八歲絕對不算小了,但李過高一功仍將自己和李來亨當未成年人看待,這份愛護實在是太過份了。
雙方正僵持不下,劉昆突然一指遠處,叫道:“先生快看,田將軍帶著步軍趕來了!”
李立連忙望去,只見遠處官道上,無數步兵正匆匆疾行,一彪將領騎馬在前面帶路。
很快,這一萬步兵便匆匆行近,匆匆而過。
田虎望見滯留在曠野中的這只人馬,臉色微微有些詫異,也沒多關注,帶著隊伍繼續疾行,轉眼就消失在視線外。
李立大急,若再拖延,自己恐怕連湯都喝不上了。
轉眼又是半柱香工夫過去,對方仍不通融。
李來亨終于忍不住了,濃眉一豎,臉色一寒,手中丈二大刀直接架在了領頭騎兵的脖子上,森然冷喝:“小子,俺和俺哥是何等身份,你當知曉!賊你媽,給臉不要臉,你不是怕高叔砍你的頭么,老子現在就砍了你的頭!
你信不信!”
眾騎兵頓時嚇了一跳,小李將軍性格冷酷孤傲,脾氣火爆,且是那種敢說敢干的主。
李立見狀,笑瞇瞇拍拍李來亨的肩膀,大聲鼓勵道:“兄弟,咱來軟的不行,你就直接來硬的吧!出了啥事,咱們兄弟一起扛便是!”
“那當然!”李來亨冷笑道。
眾騎兵皆愕然,臉色皆惶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