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運會結束后的教室里空蕩蕩的,比平常假期更多半天,大部分學生選擇了回家,今天留校的學生只剩下了那些從地州上和縣區上的學生,然而傅嵋是個例外,家就在明城,甚至于兩站地鐵的路程,她都可以選擇走讀而非住校,可今天她就是想留校,畢竟家里面也沒有想象中那么讓人放松。
今天守自習的是歷史老師高淳風,平日里話多得不行的他,為了讓同學們享受安靜的學習氛圍,他選擇了拿起自己的那本《明朝那些事》。
高老師讀書可有意思了,首先他看不慣講臺上太多的粉筆灰,自己的書要是放在上面,那可不得了了,自己要心疼壞了。
于是他先把講臺擦了又擦,直到確保縫隙里的灰塵不會吹出來之后,他從那個軍綠色的小包里拿出那本看起來和全新并無一二的書,隨后將印著教員頭像以及一行“為人民服務”的小包斜挎在椅子后面,然后將書放在講臺上。
可隨后發現自己的手上有些污跡,于是又慌忙地跑去廁所洗了一個手,可是本來有污跡的手碰了書,最終他的書還是臟了,他拿出紙巾擦了又擦,最終才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攤在椅子上看起書來。
在底下的傅嵋一看是注意到高淳風的舉動,她就戳了戳郭朔風,兩人蛐蛐別人不需要說話,一個眼神就足夠了,腮幫子鼓得巨大,但凡一卸力,兩人就要笑出聲來,可高淳風用余光看到了角落里的兩人,隨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尷尬地笑了一笑,開口道:
“見笑啊同學們,老師我呢,對待書籍是懷著崇高敬意滴”。參雜著明城口音的自嘲,讓教室里的兩人笑出了聲,但是這笑聲并沒有絲毫嘲笑的意味,是看見一位老頑童身上的反差感之后的喜劇效果,郭朔風開口問道:
“老師,這本書真有那么好看嗎?”郭朔風這樣說是看高淳風總是看完一頁之后又要返回來讀一遍,好像那反芻的老牛,只不過高老師反芻的是書本,說起來,郭朔風上高中之后的膽子也越來越大了,這樣直接和老師開玩笑的事情在他初中時代是根本不會發生的,看見老師的眼神就要立馬閃躲的小卑微,在來省城上高中之后越發自信了。
這其中有周圍人的功勞,比如“社恐”的李羨卿,他社交起來那就和恐怖分子一樣,自己覺得沒什么看得周圍的人一驚一驚的,還有“萬人迷”的傅嵋,其實一開始郭朔風也被她的光芒閃的有些不敢與她交流,直到后面發現原來仙女也會做出數學題然后撓頭發啊。
更多的還是師大附中的老師們,都太好了!
先不說采取放羊式教育的馮妍萍,單單就是各科老師都是像對待自己親孩子一樣的對待學生們的教學方式,求著大家去問他們題目,書商送來許多練習冊,有些并沒有選到作為教學材料,丟了又怪可惜的,上面的題目也有許多價值,于是老師們就將這些練習冊勾勾畫畫之后給同學們,學該學的,剩下的時間該怎么玩就怎么玩。
郭朔風這一問不要緊,高老頭到底把話匣子打開了,他快要憋死了,他開始從學術性的角度,到書中的講解歷史的一些手法,再到從這一系列書中獲得的感悟,最后到自己喜歡的一系列書,留校的七八位同學也不寫作業了,有免費的單口相聲為什么不聽呢。
高淳風對這一級的同學們的影響是巨大的,以至于后來郭朔風都養成了看歷史書的習慣,傅嵋那更不用說了,高考結束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高淳風要書單,然后在所有人都在學車的那個假期把這些書都看完了。
七點開始九點半就就結束的晚自習,愣是聽了兩個小時的相聲,這一整個星期也算是給一班的同學們玩嗨了,十一月份隨著校運會的結束而結束,接下來就是文理文科的檢測,以及下個學期的分班,不過那都是后話了。
傅嵋等著郭朔風整理書包,她有些看不懂郭朔風回個宿舍還要帶幾本書的行為,雖然今天晚上沒有學多少,但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回宿舍,她就不信郭朔風能學進去,不過她還是選擇了尊重,畢竟這又何嘗不是他有上進心的一種表現呢?反觀師大附中的其他體育生,沒有哪個會在比完賽之后能把心思轉換到學習上,李羨卿拎出來單獨討論,他是一個怪物,隨便努力一下就能到前幾名。
兩人一起走回宿舍,像是兩座山峰一樣,一個人走一條道,隔得很遠,傅嵋也不生氣,之前一起回宿舍也是這樣的,習慣了。
可嘴上都沒有停下,一直在叭叭地講個不停,教學樓到宿舍的路程沒有那么長,可就這么一段路,走了足足有半個多小時,郭朔風知道自己平常走路很快,于是就放慢一點腳步,傅嵋知道自己走得不快,就保持原有的速度,兩人從有趣的高老師一直聊到小時候的自己,再聊到以后想去的大學,想做的工作,想要從事的行業。
心照不宣,那層窗戶紙已經越來越薄了,可是到真正捅破還需要一個契機。
宿舍樓就在師大附中的三號門旁邊,小攤的煙霧飄進校園內,快走到宿舍的兩人都聞到了香味,雙方對視一眼,傅嵋開口道:
“走?”
“沒有手機。”
“我請”
“有假條?”
“馮sir給我了一堆。”
“走!”
門口的保安大叔已經很熟悉留校學生的尿性了,一般來說這些學生出校門只會在兩個時間段,一個就是大家都放學的下午六點鐘,這個時候剛好出去吃個下午飯然后回去上晚自習,而另一個時間段就是在晚自習剛結束的這會兒,出去吃個燒烤買點東西,一般十點鐘之前就會回來了,因為十點半宿管老師要看留校的同學們都在不在宿舍。
可剛到門口,保安大叔就不準備讓他們兩人出去了,這都快十點了,待會兒出啥事了怎么辦,郭朔風求了求大叔,說就在對面買份炒飯,馬上就回來,大叔也能看到,大叔有一點松口但是還是沒有答應,見狀,傅嵋操著地道的明城話和大叔攀談起來,說自己肚子太餓了,忙著在校運會幫忙現在才結束,大叔一看和自己閨女撒嬌一樣,勉強答應了,讓兩人在十點二十之前回來。
走出校門就立馬穿過馬路,來到小攤上,門前聚集了好幾家小販,賣各種各樣的小吃,師大附中的周圍是好幾家小區,在學區房還沒被炒起來的時候,這些小區就已經建在這里了,所以這些攤主的目標人群不只是師大附中的學生還有周圍的住戶,走走看看,猶豫著今天晚上的宵夜選什么好呢。
可突然走在前面的傅嵋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郭朔風,郭朔風順著傅嵋的視線看去,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歷史老師高淳風在賣炒飯。
準確來說是他在幫她的媳婦賣炒飯,高老師一邊和媳婦聊著天一邊在整理著面前的菜籃子,從攤位上的招牌就可以看到他們家的炒飯是十元自選,一個小盆選自己喜歡吃的配菜,就十元,不過這個小盆怎么看著比其他家的更大一些呢,其他家的得動用一點土木工程的知識,才能裝下幾樣,他家的盆雖然沒有大多少,但是隨便放上幾樣是沒問題的。
熟悉的對視,兩人心中有許多疑問,為什么師娘會在這里賣炒飯?高老師怎么那么像耙耳朵,老婆都嫌他笨手笨腳的他還笑嘻嘻的?不用多說,快步走上前去,打了個招呼,嚇得高老師拉開了和老婆之間的一點距離,師娘到底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開口問道:
“小同學想吃點什么?”這一下反而給兩人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低下頭去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舉動會不會傷了夫妻二人的自尊,畢竟是自己的老師,可看了一眼高淳風,他又往師娘的身邊蹭了蹭,才發現是自己多慮了。
“師娘,我們要兩碗炒飯。”
“好~,小盆在那,自己選哈。”
兩人低著頭選菜,時不時看向對方,好像在催促著對方,你快去問,另一方的眼神又說,你怎么不去問,這話到了嘴邊誰也沒膽子去說,最后老辦法石頭剪刀布,誰輸了誰去,在餐車的底下,兩人手比劃著,很不走運,郭朔風輸了,他在心里打著草稿,想怎么開口比較合適。
“高.....高老師,您.....和師娘為什么會在這里擺攤呀?”說得有些磕巴,但好在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高淳風看到后并沒有覺得兩人有什么不禮貌的舉動,相反覺得這小子扭扭捏捏的挺可愛的,他開口道:
“小孩生病了,我和你師娘兩人的積蓄給他治病還不夠一點,想著出來擺擺小攤轉轉醫藥費,這攤位可不是我的哦,是你師娘的,嘗嘗吧你師娘的炒飯可是一絕。”
聽完兩人先是一震驚,回想這些細節便發現最近開始高老師的行為就有些奇怪,就拿今天的晚自習來說,一般守留校生晚自習的應該是各班的班主任,今天卻是高老師。
沒有多說什么,郭朔風嘴笨便沒有多說,就在一旁看著鍋灶上的爐火,思緒翻飛,眼神變得有些不一樣了,而傅嵋則是嘴里說個不停,見高老師都這樣坦誠了,于是把想問的問題問了個遍,小孩生的什么病?在哪家醫院?現在情況怎么樣?到底是女孩子心細一點,把在這里賣炒飯會不會對高老師有影響都問出來了。
臨走時他們才發現,師娘給他們的炒飯里一人加了一個蛋,不是那么明顯的荷包蛋,而是在炒飯時偷偷混進去的蛋液,回去的時候郭朔風想起之前看到過的一句話。
“上帝給了我一顆憐憫世人的心,卻沒有普渡眾生的能力”。
多愁善感或許是老天給他的天賦,這也一直影響著郭朔風在成名后的心態,只不過,當他有能力解救人間疾苦的時候,他的方式卻帶著一點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