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爺爺的故事總是刻意避開妻子離去的記憶,直到那天紀鶴淮才告訴她整件事的始末。
婚后幾年程爺爺陸陸續續當上了副團長、團長,妻子也懷上了第二個孩子,就在妻子懷孕八個月時上級領導突然傳達了一項一級任務,部隊要求程爺爺接應一位工程熱力學專家,他的研究對我國新一代戰機——殲6的發動機升級有非凡意義,這將關系到祖國航天事業的發展,然而專家的行蹤已經敗漏,多方勢力聚焦于此使整件事難上加難。
這是一次極其危險的任務,程爺爺將所有的家人安排妥善,委托政委和部隊幫忙照顧家屬,他為所有在意的人都做足萬全準備。
臨行前程爺爺面露不忍地捧起妻子的臉,另一只手輕輕撫摸妻子隆起的肚腹,最終他狠下心說“要是一個月后我還沒回來,就別再等了,我找政委談過,孩子們如果你不想養,部隊也會留下他們,只盼你千萬別把青春蹉跎在一個死人身上。”
妻子哭著撲進他懷里,滿臉都是淚水。
“你不許死,你要答應我絕不會出事,我們有這么好的一個家,我們有這么好的孩子,你不能丟下我們,你答應我!你摸摸我們的孩子,你不能讓他一出生就沒了爸爸,你答應我們,求求你一定要活著回來,行嗎?”
“好,我回來,我一定活著回來”男人回擁抱著她,一遍又一遍的承諾。
“紀鶴淮那后來呢?程爺爺一個月內回來了沒有?趙奶奶又為什么不在了?”
“真的要聽嗎?”
“嗯”勻之點點頭。
對上女孩堅定的眼神,紀鶴淮緩緩開口,
“這是他們最后一面,
外公提前回來了”紀鶴淮邊說邊想怎么能讓這段過往聽起來不那么傷感。
“還帶回那對藏在祖宅的手鐲,
同行人中有內鬼,故意泄漏位置和其他黨派里應外合,隊里的軍人死傷慘重。
聽外公說他們交手那天下了一天一夜的雨
他中了三槍在樹林里迷路,兜兜轉轉幾次也走不出去,瀕臨絕望,以為自己不會回來了在等死時猛然發現一處山洞,敵人才沒找到他,讓他有喘息的機會,完成任務回了家。”
紀鶴淮頓了頓,繼續說道,
“大雨中真正離開的人是外婆,她那天格外心慌,擔心外公出事就去寺廟供奉求一道平安符,雨天山路濕滑,她摔了一跤再也沒回來,外婆一直緊緊攥著的那道平安符或許護住了外公,卻沒能護住她,孩子也胎死腹中。
外公帶著傷日夜兼程往回趕,進城時正趕上外婆下葬,抬靈出城?!?
“怎么會這樣,聽起來簡直就是…就是…”
勻之怎么也不敢說出口,這太冒犯。
“以命換命,對嗎?”紀鶴淮幽幽地說。
勻之不敢接話,她默默轉移話題“后來程爺爺帶著程婧阿姨離開,是因為在沈陽太傷心嗎?”
“不,只是正常工作調動”
紀鶴淮低頭看向女孩,目光隨即軟了下來“在沈陽這段日子其實是最幸福的,否則也不會再回來?!?
“對了,你剛剛說那鐲子本來是一對,那另一只呢?”
“另一只在外婆下葬時倏地碎了,和外婆葬在一處。
喪儀上有位居士說這支玉鐲沒碎是因為在塵世還有沒全的緣分,外公這才留下它,將玉鐲一直放在寺廟祈福,近些年才請回來?!?
“我聽奶奶說好玉性子烈,是會自己挑選主人的,那只鐲子認趙奶奶,會在地下一直陪著她?!眲蛑p拍紀鶴淮的胳膊以示安慰。
“我沒事”
兩人說累了干脆坐在地毯上,背靠書柜,面前放著那個木箱,紀鶴淮細心地遞給勻之墊子和毛毯,
“紀鶴淮,你不是開了空調嗎?我不冷的”勻之拿著毛毯看向他。
他偏過頭,刻意避開勻之坐下后露出的那截白嫩光滑的腿。
女孩的裙邊懶懶散散攀在大腿上,中長裙的露膚度本不高,可昏暗的落地燈、半拉著的窗簾,這些讓書房中的一切都覆上了迷離的味道,包括她。
“那也蓋著”
勻之聽后乖乖接過,將軟墊靠在背后,用毛毯把身體裹住,只露出個小腦袋,左翻身一下、右翻身一下,最終找了個舒舒服服姿勢半靠著書柜坐好,這套動作難免碰到紀鶴淮。
“你沒事吧,耳朵怎么這么紅?是太熱了嗎?”
紀鶴淮瞟一眼空調溫度示數——25度
“對,我怕熱?!?
勻之伸手關了空調,倆人都沒說話,就這么靜靜坐了好一會。
“紀鶴淮”勻之終是先忍不住,
紀鶴淮回神看向她,勻之的表情若有所思,她正伸手輕撫那些信件“趙奶奶拼了命想保護程爺爺;趙奶奶過世后程爺爺也沒有再娶,思念了她一輩子。
他們都好愛對方。
你說那種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覺是什么樣的???”
紀鶴淮凝思片刻從容開口“這種情況有時沒什么特別感受,或許不能讓你察覺出,可時機一到,一切都會明朗的,我和你保證?!?
“你說的話怎么那么耳熟呢?想起來了,前兩天我坐車遇上個盤核桃的爺爺,他就是這么說的?!?
“你想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想”
“那我作業要寫不完了,你幫不幫啊?”
“幫”
“那我說了啊?!?
“不著急,地上涼,回去坐著說?!眲蛑酒饋砘顒踊顒咏┲钡氖帜_,然后乖乖坐到旁邊的金絲楠木太子椅上,看著紀鶴淮把信封和手鐲一樣樣整理好收進木箱,再將木箱放回原處。
“我們走吧”紀鶴淮回身對勻之說道。
勻之抱著軟墊在門口等他,紀鶴淮關了燈朝勻之走過來。
“你先走,這書房布局真不錯,我再看一眼”勻之沖男孩甜甜一笑。
紀鶴淮點點頭,走在前面。
勻之一眼都沒往書房里瞧,她只是等紀鶴淮和她拉開兩三米的距離才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后,少年的脊背修長挺拔,白色襯衫下的肩很寬,腰身卻很細。
她直接大膽的注視身前的那抹白,可看著看著,眼睛募然紅了。
勻之好像明白了為什么自己的父母會對紀鶴淮那么的心疼與偏愛。
印象中紀鶴淮的父母總是很忙,他父親不是在這個省考察,就是在那個市講話,又或者在哪個部隊親切問候大家,好不容易長期定居某處,時間和精力也全部被工作填滿。
紀鶴淮母親既兼顧自己的事業發展還要配合他父親的工作,畢竟所有政界德高望重的領導者都必須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要和妻子相敬如賓,至少看上去要如此。
紀家整個家族的人又都是聰明的人精,可太聰明的人往往為利而聚、利盡而散,但是想開一點整齊劃一的六親冷淡、骨肉情疏,這也是紀家人的默契,一份特殊的家風。
紀家不適合養孩子,自己想養又沒時間,所以程婧阿姨咬死不松口,頭一次對著丈夫軟硬兼施,最終讓紀鶴淮跟著外公長大。
但程爺爺人生的底色本就是悲傷的,趙奶奶離去時帶走了他所有的悲與喜,他用了一輩子來思念和追悔。雖然他會照顧紀鶴淮,但是這份照顧遠遠不夠孩子成長對愛的需求,教育出來的紀鶴淮能活潑開朗就怪了。
紀鶴淮接收的愛真的太少。
勻之的爸爸就說過,“在紀鶴淮他內因、外因和基因綜合的不利條件下,只要人孩子長成個不犯法的紈绔子弟,那紀家人都算燒了高香了,未來找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千金結個婚,再消消停停等家族安排接個班不也挺好,結果人家偏偏能出落得這么好。
他姥爺退休后打算回沈陽,紀鶴淮不管別人怎么反對都陪著回來了,說明這孩子重情重義還孝順吧。
在沈陽這些年他也算紆尊降貴,畢竟三個省加起來能有幾家是一家子做官都做到中央的,那你看不論是鄰居還是你們學校同學是不都喜歡他,提起他都夸好,這說明什么?說明他平易近人,人品還好。
還有高中回BJ后,換了教育形式他的成績不還是穩居前三嗎,這孩子太難得了,未來他的前途真是不敢想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