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研究生畢業那年,進了家設計院。同部門有個叫林薇的姑娘,性格爽朗,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渦,總愛湊過來問他圖紙上的細節,偶爾帶些自家做的點心,放在他桌上,說“孫工嘗嘗,我媽新烤的”。
起初孫曉沒在意,只當是同事間的關照。直到那天加班,林薇遞給他一杯熱可可,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他下意識縮回手時,窗外突然閃過一道白影。
是吳映雪。
她站在樓下的香樟樹下,藍布衫的衣角被晚風吹得飄起來,臉藏在樹影里,看不真切,卻能感覺到那道目光,涼得像初秋的露水。
孫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跟林薇說了聲“謝謝”,匆匆喝完熱可可就下了樓,可樹下早已空無一人,只有片新鮮的柳葉落在臺階上,葉尖卷著,像被人攥過。
從那天起,吳映雪就沒再出現過。
以前她總愛趁他加班時,悄悄坐在辦公室的角落,看著他畫圖,有時會在他忘記保存文件時,碰一下鼠標,屏幕右下角就跳出保存成功的提示。可現在,辦公室空蕩蕩的,連窗臺那盆總被她澆得濕漉漉的綠蘿,都開始發蔫。
孫曉心里發慌。他對著柳葉(那片干硬的柳葉他一直夾在錢包里)解釋了好幾次:“林薇只是同事,我們沒什么的。”可柳葉一動不動,連絲顫動都沒有。
誤會的火苗,是在一次部門聚餐時燒起來的。
那天項目慶功,大家喝了不少酒。林薇喝得臉頰通紅,站不穩,同事起哄讓孫曉送她回家。他本想找借口推脫,可林薇已經笑著挽住了他的胳膊:“孫工就當幫個忙啦。”
他扶著林薇走出飯店時,晚風正涼。剛拐過街角,就看見巷口的路燈下,站著個穿藍布衫的身影。
吳映雪就那么看著他,眼神里沒什么情緒,可孫曉卻覺得心口像被冰錐扎了下。她的目光從林薇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掃過,然后慢慢移開,轉身走進了巷子深處,藍布衫的影子在路燈下拉得很長,最后被黑暗吞沒。
“孫工,你看什么呢?”林薇的聲音拉回他的神思。
“沒什么。”孫曉松開手,往后退了半步,“我叫個車送你吧。”
那天夜里,孫曉失眠了。他坐在書桌前,對著空蕩蕩的房間說:“映雪,你聽我解釋,真的只是同事,我跟她沒什么。”
回應他的,只有窗外的風聲。
第二天上班,林薇紅著臉來道歉:“昨天喝多了,沒給你添麻煩吧?”
“沒事。”孫曉搖搖頭,心里卻堵得慌。
中午去茶水間打水時,他聽見兩個女同事在閑聊:“你看林薇對孫工那意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吧?”“聽說孫工還沒對象呢,說不定真能成。”
孫曉攥著水杯的手緊了緊,剛想走,卻聽見身后傳來“哐當”一聲——是他放在桌上的相框掉了。相框里是他和大學室友的合影,此刻玻璃碎了一地,而照片上他的臉旁邊,多了道淺淺的指印,像被人用力按過。
他知道,是吳映雪來了。
晚上他特意繞到上次遇見她的那條巷子,手里攥著錢包里的柳葉,一遍遍地喊她的名字:“映雪,你出來好不好?聽我解釋。”
巷子里空蕩蕩的,只有他的回聲。走到巷尾時,他看見墻根處放著個熟悉的藍布包,打開一看,里面是那半塊紅帖,還有片枯萎的柳葉——是他一直帶在身邊的那片。
她把這些還回來了。
孫曉的眼眶瞬間熱了。他蹲在地上,看著那半塊紅帖,突然想起當年在老宅,他把野山楂扔進豬圈時,她也是這樣,悄無聲息地收回自己的心意。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對著空巷說,聲音發顫,“我從來沒忘過你。那些年你敲過門的每個夜晚,我都記著。”
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在他的腳踝上,像聲極輕的嘆息。
接下來的日子,吳映雪徹底消失了。辦公室的綠蘿枯了,電腦再也不會自動保存,連梅雨季的深夜,那扇舊門也沒再響起過敲門聲。
孫曉拒絕了林薇的示好,換了工作,搬了家。他在新家的窗臺上放了盆柳樹苗,每天澆水時都對著它說說話,說他今天畫了什么圖,說街角的槐花開了,說他還是沒找到她爹娘的消息,但他會一直找下去。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他在整理舊物時,翻出了那本吳映雪留下的相冊。相冊最后一頁,夾著張他從沒見過的紙條,字跡娟秀,是吳映雪的:
“那天在飯店門口,看見你口袋里的柳葉了。也看見你扶她時,手一直往外掙。”
孫曉愣住了。
“我只是氣你,為什么不早點推開她。”
紙條末尾,畫著個小小的笑臉,眼角點著顆痣。
他猛地抬頭,看見窗臺上的柳樹苗抽出了新葉,葉片上還沾著點露水,像誰剛澆過。而書桌的角落里,不知何時多了片新鮮的柳葉,綠得發亮。
門外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還是那熟悉的節奏,輕得像怕驚了人。
孫曉笑著站起身,快步走向門口。這次,他沒等敲門聲停,就拉開了門。
樓道的燈光下,穿藍布衫的姑娘站在那里,辮梢的紅繩晃了晃,眼里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笑意。
“我聽見你說,要一直找我爹娘。”她說。
“嗯。”孫曉側身讓她進來,“還要找你。”
有些誤會,或許會讓人難過一陣子,但只要心里的那點牽掛還在,總有一扇門,會為你留著,等你敲開,等你說清那句遲來的“不是你想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