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人新城邑距離大邑商通往東土的主干道僅一山之隔,但茂密的原始森林完美地掩蓋了它的存在。
若不是附近土著提供的情報和多馬羌的細致偵查,尋常商隊僅僅是經過主路的話根本無從知曉。
易峟將視線投向山下的平原地帶,只見夷方主力已然嚴陣以待。
他們的陣型疏密得當,既保留了足夠的機動空間,又能確保彼此之間相互支援。
易峟不禁微微點頭——夷人顯然汲取了此前固守城邑被商人圍殲的慘痛教訓。
此次選擇在開闊地帶決戰,進可攻、退可守,即便戰事不利,也能迅速撤回城邑,或者分散撤離。
風中彌漫著濕潤的氣息,隱隱約約還能聽到夷人陣中傳來的傳令聲。
“看來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啊。”易峟若有所思地說道。
“幸好昜伯在途中,就帶領全師通過各種方式進行操練和實戰,戰勝夷人應該不成問題?!笔瘞焖参康?。
“但愿如此吧……”
由于易峟經常在戰場上運用“釣魚戰術”,此時疑心病犯了,擔心夷人在周圍林地的高處埋伏兵力進行偷襲。
于是,他一邊命令眾人以左、中、右三列陣型緩緩前進,一邊安排腳程快的斥候到己方周圍高地的山林中進行徹底搜索,以防腹背受敵。
漸漸地,雙方距離越來越近。
當距離夷人只有幾百步遠時,易峟下令全師停止前進,雙方開始對峙。
此時,在對方陣營之中,夷方首領傲然矗立在陣中。
他身形瘦削,猶如銳利的長矛,渾身上下透著一股精悍之氣。
那張古銅色的臉龐上,橫亙著幾道猙獰的傷疤,其中最醒目的一道從左額斜斜地貫穿至右頰,在陽光的映照下,泛著暗紅的光澤.
他身披用鱷魚皮精心縫制的戰甲,鱗片在陽光下閃爍著青黑色的寒光。
發間還綴著幾枚打磨得光滑無比的獸骨,更增添了幾分野性與神秘。
夷方首領身旁圍繞著一群隨從,其中有兩人的身影格外扎眼。
右側那人身材高大魁梧,臉上戴著一副猙獰的獸面紋面具,讓人看不清他的真容。
左側則是個敦實身材的漢子,走起路來右腿明顯有些跛腳,一瘸一拐的。
這兩人都穿著明顯不合身的夷人服飾——粗糙的貫頭麻布衣緊緊地繃在高大的身軀上,下擺短了一大截,露出里面精致的周人式樣的脛衣,顯得十分不協調。
當夷方首領用土語與他們溝通時,還需要旁人代為轉述。
那戴面具的人聽后,便會略顯僵硬地點點頭,面具下傳出幾聲刻意壓低的口音,聽起來有些怪異。
跛腳漢子更是頻頻偷瞄商師的陣型,右手不自覺地按在腰間——那里分明別著一把周人慣用的青銅短劍,似乎隨時準備出擊。
瞧見商師近在眼前,夷方首領迫不及待地想要擊鼓發動進攻。
然而,那高大的面具者卻趕忙擺手制止了他,說道:“敵不動,我不動,別急,再等等,不可大意?!?
夷方首領聽后,臉上現出不滿之色,低聲嘟囔道:“前面領頭的,不過是個北土來的小子,我們這么多人,直接沖過去滅了商人便是,有什么好等的。”
話雖然這么說,但他見附近的周人神色嚴肅,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樣,只得作罷。
這邊,易峟突然發現,夷人竟能如此沉得住氣。
即便他們占據著地利和兵力上的優勢,也不急于先動手,這讓易峟大為驚奇。
他又仔細端詳了片刻,只見對方陣容嚴整,三個方陣布置得有模有樣,排兵布陣的方式與商人多有相似之處。由此可見,夷方的主帥水平不低。
“原來夷人的戰爭水平已經發展到如此程度了,真是個難纏的對手?!币讔f心中暗想,“都說夷方是三邦方中最強的勢力,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夷方人背靠著山上的城邑,能夠以逸待勞,在時間上耗得起。
而己方遠征而來,輜重運輸艱難,若是繼續與夷人對峙下去,毫無疑問會因糧盡而自行潰敗。
易峟立于戰車之上,青銅甲胄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望著遠處的夷人,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這時,前去偵察的斥候匆匆歸來,稟報道:“附近山林已仔細搜查過,沒發現夷人的蹤跡。”
商師的大白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昜伯身上,等待這位商王親封的年輕統帥做出決斷。
易峟深吸一口氣,能感受到甲胄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這是他首次面對人數占優且據地結陣的強敵,心中難免有些慌亂,但作為主帥,他必須表現得胸有成竹。
“既然夷人害怕我們,不敢過來,那我們就主動出擊,去探一探他們的虛實?!币讔f朗聲說道,接著繼續下令:
“石庫水,命多馬羌執行切角戰術,目標夷人方陣兩翼!”
戰車附近恭候已久的石庫水鄭重點頭,隨即轉頭大步走向王旅之中,扯開嗓門喊道:“多馬羌聽令!上馬備戰!”
剎那間,早已準備就緒的羌人紛紛翻身上馬。
他們熟練地檢查著裝備:捆扎木標槍的麻繩是否牢固,投石索的皮兜是否完好等。
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將到來的廝殺,不安地刨動著蹄子,噴出陣陣白氣。
易峟站在主車上,先是目光緩緩掃過每個整裝待發的羌人臉上,然后將戰時的賞罰規則又宣布了一遍。
“咚——咚——咚——”
戰鼓聲雷鳴般響起,多馬羌迅速啟動,如離弦之箭般沖出戰陣。
遠處的夷人方陣似乎終于察覺到了危險,號角聲急促地響起,原本整齊的陣型開始出現騷動。
夷方首領和身旁的周人都瞇起眼睛,緊緊盯著前方遠處騰起的煙塵。
他們原本以為,商師長途跋涉而來,必然疲憊不堪,只能慢慢向前挪動??蓻]想到,對方竟派出了大批馬隊。
“是……羌人!”
戴面具者看清了來人,驚訝地喊道。
只見胯下的戰馬奔騰如飛,而馬背上的羌人騎手卻穩如磐石,絲毫不受戰馬快速奔跑的影響。
那些羌人并未直接沖入夷方陣中,而是在距離夷人陣前一箭之地外突然轉向,沿著夷方的兩翼外圍快速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