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峟苦思許久，腦海中思緒如亂麻一般，終于，他抓住了關鍵線索，明白了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此前走在路上時，他一心趕路，并未多想，如今見了子堅的面，種種疑惑如潮水般涌上心頭，他這才恍然大悟其中的奇怪之處。

易峟率領的，可是商王征伐東土三邦方的先頭部隊啊！

那東土的三邦方，倘若自身沒有足夠的實力，又怎敢頻繁地與大邑商作對呢？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如此看來，給紂王當先鋒，是極危險的差事，簡直就是去東土前線當炮灰的。

子堅跟隨的隊伍，正是比干的族人。

而比干，乃是紂王的叔父，在商王朝中地位尊崇。

可紂王為何要將比干的族人安排到征伐東土的第一線呢？實在令人費解。

是紂王平日里飲酒過量，鉛中毒導致情緒不穩定，行事荒唐，還是紂王已經打定主意，準備跟商王朝內部勢力徹底撕破臉了？

以易峟這些日子以來對紂王的接觸，其諸多行為，都出人意料，讓人捉摸不透。

易峟有時甚至懷疑，紂王才是真正的穿越者，做事帶著一些超前的理念，而自己不過是無知的保守派，思維完全跟不上紂王的節奏。

環顧四周，見周圍是片略顯空曠的營地，遠處是戰馬的嘶鳴聲和人群的喧嘩聲。

易峟發現附近沒什么人，于是迅速伸手，將子堅拉到一旁較為隱蔽的角落，表情嚴肅，實話實說道：

“我去東土不是參加大蒐禮的。”

子堅原本正一臉輕松地站著，聽到這話，滿臉驚訝，嘴巴微張：“那昜伯去東土干什么？”

“商王賜給我大鉞，要我去巡視三邦方之地，為王師征伐東土開路。”

子堅聽了，眼睛瞪得更大了，滿臉的難以置信：“昜伯說的可是真的？”

易峟壓低聲音，繼續道：“其實，大蒐禮是假的，就算有，也跟你我無關，此去東土，路上將會非常危險。”

子堅知道昜伯不可能拿王命開玩笑，又對此事全無預料，身體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結結巴巴道：“這……這……”

易峟看著子堅的反應，鄭重地問：“你和你的族人還要跟著我去東土嗎？”

易峟的言外之意其實是子堅你如果不想去東土的話就趕緊帶著族人跑路回去，也許現在還來得及。

不過，他不知道子堅與紂王關系如何，因此不敢明著說。

若是子堅與紂王關系好，轉眼就把易峟說的話原封不動泄露給紂王，那他易峟很可能會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子堅低下頭，嘆了口氣道：“現在只能跟著昜伯往前走了，御正早就知道我們來枼陮了，如果不去東土不是違抗王命嗎，而且此地也有沬邑的小臣往來，時時盯著我等的行蹤，走不脫的。”

易峟立即警覺地抬起頭來，只見周圍一些人正以探詢的目光看向他和子堅的位置，他們的眼神中隱隱透著監視的味道。

“子堅說的對，為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其實仔細想來，易峟的境遇比子堅還要糟糕些。

子堅目前至少與族人呆在一起，有信任的人可以依靠，在危險面前也能相互照應。

而易峟名義上是三支隊伍的最高指揮者，實際上就是個光桿司令，手下沒什么得力的幫手。

如果將來己方在東土前線作戰不利，搞不好要當背鍋俠，承受所有的責任和懲罰。

想到這里，易峟不禁感到憤懣和無奈，但此時他已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前行。

“昜伯峟，又見面了！”

左疆身姿挺拔，獨自一人，邁著大步，向著易峟和子堅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

“你來的正好，我和子堅正在討論如何以最小的代價拿下三邦方。”

易峟見左疆到來，臉上露出笑容，熱情地招呼道。

左疆作為戰俘能獲得商王賞識并且歸入易峟的麾下，肯定是深受商王信任的。

易峟心里對其有所顧慮，怕左疆把自己所思所為報告給商王，見他突然靠近，便機靈地換了個話題，順便為雙方簡單介紹了身份。

“哦？不知二位對征伐三邦方有何高見?”左疆雙手抱胸，微微欠身。

“聽說夷人以持弓善射聞名，怕是不好對付。”

子堅皺眉，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自信。

“夷”字在甲骨文中，是個拿著箭矢的人的形象，夷人能盤踞在東土多年，在與大邑商對抗中發展壯大，實力可見一斑。

想要輕松擊敗夷人，談何容易。

“子堅說的對，我等自沬邑遠征東土，長途跋涉而來，山高路遠，旅途艱險。

而夷人在本地，無需奔波，可以充分休息。

再加上我等外來人不了解夷人所在地區的地形，說不定連找到夷人的新城邑都困難。”

左疆依然雙手抱胸，望著東方，神色凝重地分析道。

“嗯，你們說的都不錯。換我是夷人，也不會乖乖留在原地，等著商王派人來打的，肯定先帶著商人到深山老林里兜圈子。

待商人找不到我的蹤跡，疲勞又松懈的時候，再反過來偷襲。”

易峟說完，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若是夷人真的用這種方法來對付他，那結果可想而知。

三人一下子都默不作聲，彼此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如何破解此戰術。

氣氛一時變得壓抑起來，仿佛有無形的陰霾籠罩著他們。

半晌之后，左疆打破了沉默，他指著遠處易峟麾下的王旅，說道：

“昜伯手下不是有多馬羌嗎，讓多馬羌散出去探查，先找到夷人的最新城邑才是此行的關鍵，否則，我們連敵人都找不到，豈不是處處被夷人牽著走，陷入被動。”

多馬羌是在臣服于大邑商的羌人中挑選出來的，個個會騎馬，他們身手矯健，擅長在復雜地形中穿梭，用于敵情偵查、傳遞戰報或王命。

膠鬲給易峟的王旅安排了一個大行的羌人，其中多馬羌占了一個行，擁有將近一百匹馬，遠遠超過了其它王旅的正常配置。

“左疆說的在理，不過，就算多馬羌找到了夷人的新城邑，我們也得有足夠的硬實力能打贏對方。”

易峟心里暗暗盤算了一下己方三支隊伍的實力。

左疆這一支，雖說看起來士氣尚可，但硬實力偏差，不僅裝備的青銅武器少，連皮甲都沒幾個人穿；子堅的族人，原本是要去參加大蒐禮的，如今突然被要求去征伐東土三邦方，而且是最前線，目標變化太大，恐怕已經沒有多少戰斗積極性了。

最后一支，便是易峟親率的所謂王旅了，與前面兩支比較，可以說既沒實力，又沒士氣，要啥沒啥，簡直上不了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