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這么說?”
易峟傾身向前,雙眼緊盯著弓舟,追問道。
弓舟之前常駐大邑商,與商人相處日久,算是現場的人里面最清楚大邑商各項規矩和習俗的。
易峟對他的意見一向相當看重,此刻更是全神貫注地聽著。
“邦伯知道我在大邑商呆過不短的時間,對商人的風俗還算了解。
大蒐禮一般是商邑內部或者附近舉行的儀式。
可這次,商王卻選擇在東土的攸地舉行,而且還特意邀請邦伯前往觀禮,實在有些反常,不得不讓人心生疑慮。”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況且,大蒐禮已經停辦許久了。
以商王如今的處事風格,他更傾向于直接使用武力征伐那些不臣服的外邦,而不是舉辦什么繁瑣的大蒐禮。
我擔心,其中可能隱藏著什么未知的風險,或者是一場別有用心的布局。”
弓舟說完,室內安靜了少許,人人皆做沉思狀,仿佛都在消化他剛才的話。
石庫水撓了撓額前的亂發,沉吟著開口道:“我雖不知現在商王的做事習慣,但也聽說過多年前的商王曾在遠離商邑的渭水舉行過大蒐禮,試圖震懾周人。
但以現在周人的發展勢頭來看,曾經在渭水舉行的大蒐禮并沒有達到目的。
所以,攸地的大蒐禮到底有何用意,確實值得深思。”
聽了兩人說的話,易峟在腦中默默總結了一下:
曾經的商王在距離周人很近的渭水舉行大蒐禮,卻并未影響到周人如今的發展。
由此可見,世人包括商王自己都知道大蒐禮的實際效果有限。
而現在,商王卻突然又決定在東土舉行大蒐禮,這其中的緣由確實令人費解。
想到這里,易峟的腦中又響起當時與太子聖和微子啟等人交流時,他們說過的一些與東土有關、初聽起來感覺奇奇怪怪的話。
說不定,當時他們說的話中,就跟現在要舉行的大蒐禮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妲己聽著兩人的談論,回想起到達商邑后發生的事情,也懷疑道:
“初到商邑就聽子堅說過,王邑早就流傳著商王要對東土動手的說法。
而且,你也見到了右學正在積極排練萬舞。
我想,攸地舉行的大蒐禮不會只是個幌子吧?”
弓舟認真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妲己的看法:
“大巫祝她說的有道理。商王之所以對外宣傳要辦大蒐禮,很可能是為了掩蓋真正的征伐行動。”
石庫水卻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不一定。可能王邑的商族人連年出征,已經厭倦了戰爭。
商王以大蒐禮來征調商族人,抗拒的人會少些吧。”
石庫水還記得易峟曾向他描述過,在小王的饗宴上,許多商人貴族因為是否出師東土而爭吵不休。
這說明,商王族內部對于出征東土的事情是存在分歧的。
易峟聽著眾人的分析,眉頭緊縮,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攸地所謂的大蒐禮更像是個火坑,正等著他去跳。
“要不,我們直接跑吧?”
妲己干脆利落地提議道。
易峟搖了搖頭:“跑不掉,也躲不開的。我們只能面對。
我先去沬邑看看情況,也許就是正常的大蒐禮也說不定。
到了沬邑之后,我會想辦法傳消息回來的。
你們不要忘了先做些必要的準備,免得到行動的時候手忙腳亂。”
其他人聽到易峟的決定,都點了點頭表示贊成。
目前局勢不明,大家的想法多是猜測。
不過,凡事考慮的周到點,多做些后手總是沒錯的。
第二天一早,天邊剛泛白,弓舟和石庫水就從屋子里拿出幾個包裹,里面藏著易峟常用的弓箭、甲胄。
他們小心翼翼地將包裹放到院子的一角,等待著小臣媛派來的馬車。
對此,弓舟的說法是,我們昜國與小臣媛的族人素來交好,關系十分融洽。
只要我們行事小心,不明目張膽地顯露出來,他們是不會隨意翻開查驗我們的包裹的。
等抵達沬邑后,再找個妥當的地方把這些東西藏好就行。
為了自身的安全,冒點險也是值得的。
微風輕輕吹起地上的塵土和落葉,盤旋在空中,給人一種秋日將至的蕭瑟感。
易峟站在院子內,來來回回地踱步,眉頭緊鎖,反復思考著、權衡著。
終于,他站定了腳步,走到直直地望著他的妲己身旁,低聲道:“我思來想去,感覺還是不妥。正好你不是想回北土嗎?我讓弓舟帶你回有蘇氏。”
他已經決定帶石庫水隨行去沬邑,留下更機靈、戰斗力更強的弓舟來保護留在王邑的妲己和族人。
妲己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要留在這里等著你安全回來。我只和你一起走。”
易峟還想再勸,但看到妲己態度堅決,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作罷。
“如果遇到什么危險,可以向小臣媛尋求幫助。
平時可以與她多走動,聊聊天。我們曾經聯手救過她,有這份恩情在,相信她不會坐視不管的。”
妲己眼眶微紅,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這個你戴在身上,就像我仍然在你身旁一樣。”
說罷,她把自己的蛇形玉飾取下,輕輕放到易峟手上。那玉飾溫潤光滑,透著淡淡的光澤。
“這是我從小戴到大的玉飾,陪我度過了很多次危險。你拿著,說不定也能替你擋災呢。”
易峟深受觸動,小心翼翼收好玉飾后,緊緊握住她的手,緩緩道:“別擔心,我一定平安歸來。”
不一會兒,插著鳳鳥紋旗的馬車就駛進了院子。
易峟與石庫水上了馬車,眼神不舍地向眾人揮手道別。
妲己此時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用淚眼婆娑的目光注視著易峟離去的方向。
馬車將要駛出院子時,弓舟忽然提著一包東西追上來,遞給易峟。
他眨了眨眼睛,說道:“路上的吃食邦伯險些忘記帶了。”
易峟拿起剛遞來的布包掂量了下,除了上面裝的食物外,感覺底下有把類似青銅短劍的硬東西。
弓舟接著暗示道:“請邦伯貼身收好,別掉出來。”
易峟對他鄭重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他的用意。
“我會的,你留在王邑也要小心點,保護好族人。”易峟囑咐道。
馬車越走越遠,弓舟大聲喊道:“邦伯放心,保證大巫祝和族人們不會受半點傷害。”
沿著王道一路南行,晨風吹在臉上,本應令人愜意。
但剛經歷分別的傷感,易峟沉默地低著頭,無心欣賞沿途的風景。
石庫水見他不說話,也不敢出聲打擾。馬車滾滾向前,只聽得到御手的吆喝聲和馬蹄車輪的咯噔聲。
走了沒多久,馬車忽然停下。易峟抬頭望去,發現前方路邊也停著一輛插著鳳鳥紋旗的輿車。
輿車車上坐著一個他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