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片刻，飛廉見商王受重新坐回席位，怒氣與酒氣似乎都消散了些，便試著開口道：

“王息怒，費仲不過是轉述他人的言語罷了，并非其本意。”

費仲也趕緊跟著澄清道：“臣所說的都是他人的原話，王若不信，可另找人詢問驗證。

況且王邑的舊人中也并非都像比干、箕子等人一樣反對出師征伐東土。”

“哦？”

商王受眼眸微縮，露出一絲意外之色。

“微子、仲衍等人認為征伐東土對王邑族人利大于弊，因此都支持出師征伐。”

費仲繼續說道。

“他二人果真如此說？”商王受追問。

“此乃臣在饗宴上親耳聽見，句句屬實，絕不敢欺瞞編造。”費仲堅定地說。

商王受原本緊皺的眉頭稍稍舒展開來，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王邑當中，也不全是頑固愚昧之人啊。”

費仲見商王受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接著描述當時的場景：

“微子還向小王提議，由最近風頭正盛的昜伯峟率領一師，即可掃平東土不臣的所有方國。”

商王受嗤笑一聲：“此話過于無知狂妄。單就夷方而言，其部族眾多，常在密林間遷徙，豈是如此能輕易解決的。”

大庭內的人都知道夷方不容易對付，他們與商人發生過多次戰爭，一旦知道己方打不過商人就往深山老林里鉆，就連商王本人都沒有特別好的辦法，更何況是一個來自北土的少年首領呢。

就在下首的人忙著點頭贊同商王受的觀點時，只有飛廉出聲道：

“臣以為微子所提建議不妨一試。”

商王受對飛廉惡來父子還是比較信任和重視的，聽到飛廉這么說，不由地奇道：“此話怎講？”

“臣在北土見過昜伯峟，其人初次與臣交談時言笑自若，舉止妥當，不似少年人般拘謹。

之后臣又聽說此子在易水邊大勝戎人，若假以時日，此子帶領下的昜國恐成北土一患，對大邑商的威脅不遜于今日的西土與東土。”

費仲想起自己在王邑的所見所聞，也補充道：

“微子不光向小王力薦昜伯峟，還說已經做好了率領族人跟隨昜伯峟前往東土的準備，顯然對其能力深信不疑。

而且王邑舊人里，就連比干等人都對昜伯另眼看待，態度完全不同于其他外邦首領。”

商王受聽著下首親信的匯報，表情從開始的不以為然逐漸變得嚴肅認真起來。他沉思著，連銅爵和酒觶里的酒都見底了都沒注意。

單單東土三邦方作亂之事就已經使人煩不勝煩，因此商王受不想讓北土再生波折。

費仲說完后，飛廉意有所指地添了一句：

“東土、西土之事不可再在北土重現，應早做打算。”

飛廉之所以要在商王受面前反復提及昜伯峟，除了王邑那邊有人暗中送禮并叮囑過他之外，其實他心里也藏著些私心。

以目前的東土情形來看，商王征伐三邦方的行動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而根據以往的經驗，商王親自出師的時候，總是會讓惡來擔任開路先鋒，行動在前。

然而，本次三邦方是聯合作亂，勢力之強，較以往任何一方單獨作亂時都要勝出許多。

飛廉心里清楚，惡來如果繼續在王師前方領頭，那將會遭遇更大的危險。

他作為惡來的父親，心中自然是萬分擔憂，極力想換個人來代替惡來的位置。

恰巧，來大邑商朝貢的昜伯峟表現出了不凡的戰斗能力，正好可以代替惡來出戰。

飛廉心里籌劃著，如果昜伯打了勝仗，證明了他確實是個有能力的人，那商王以后就要小心提防了。

而提前提醒商王注意的自己，也算是立了一功。

如果昜伯打輸了，那原本可能發生在惡來身上的厄運就可以轉移到昜伯身上，替他擋災擔責。

商王受聽完飛廉和費仲的話后，終于鄭重地點了點頭，說道：

“那就依你二人之見，從王邑的族人中再抽調一師的人數供昜伯峟驅使，以便先期出發去開路清道。

若此子為王師開路之事都做不好，余再追究其責任。”

飛廉忙擺手道：“不必再勞煩王邑的商族人了。

只需從沬邑筑城的奴隸與戰俘當中精心挑選，即可組織一支人數不亞于王師的隊伍。”

商王受搖了搖頭，緩緩道：

“只靠筑城的奴隸與戰俘，無任何戰斗力可言。

到時昜伯出征東土，與三邦方一見即潰，那豈不是平白辱沒了中商王師的威名？”

這時，身處大庭后方，眾人末尾處的左疆開口接話道：

“臣愿率越戲方族人充作王師先驅，聽從昜伯的指揮和調遣。”

眾人聞言，均有些詫異，紛紛議論起來。

商王受思索一番后，同意道：“左疆率領一支王旅級別的隊伍即可。剩下的越戲方族人繼續留駐王畿東鄙，拱衛中商。”

左疆作為臣服大邑商不久的越戲方首領之子，商王受對他還是帶著戒心的。

主要是怕左疆帶領原本被奠置在王畿周圍的越戲方族人逃跑，所以只允許他帶一小部分族人出戰。

商王受又想了想，突然冷笑了一聲，道：

“除了越戲方族人，先行出發的隊伍，還可以從反對出師的舊人部族中征調。

他們既然反對出師，那就命他們到最前面去。”

飛廉為了不讓自己方才的目的過于明顯，主動道：

“請允許惡來率領犬衛，跟著昜伯后方，監視和督促其前進，更好地為王師開路。”

商王受已經習慣了惡來多年來為他保駕護衛，沒多想就同意了。

計議已定，商王受命小臣去叫宰豐帶兩塊大龜甲過來。

不多時，宰豐就帶著整治得干干凈凈的大龜甲和青銅刻刀走了進來。

商王受準備用這兩塊大龜甲來占卜此次出征決策的正當性與合理性，以求心安。

“在大龜甲的右側刻寫：辛亥卜，貞，王叀昜伯峟從。”

釁龜之后，商王受命宰豐開始在甲骨上刻占辭，“在大龜甲的左側刻寫：辛亥卜，貞，王勿隹昜伯峟從？”

“另一塊龜甲刻寫：“辛亥，貞，王從昜伯峟伐三邦方，我受有佑.....”

（甲骨文無標點符號）

-----------------------------------------------------------------------------------------------------------------------------------------------

-----------------------------

從幾個末代商王死后的日名來看，

紂王的繼位合法性可能是有點問題的。

末代商王日名如下：康丁，武乙，文丁，帝乙，帝辛。

不難看出，在紂王帝辛之前的幾個商王，他們的日名是有規律的。

即先丁后乙，只有紂王的日名是例外。

非常巧合的是，據說微子啟和周武王的日名都是丁。

很符合末代商王的日名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