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前夜,宮中設宴,宴請朝臣共慶元日。殿中歌舞升平,但并沒有往年熱鬧。
父皇與貴妃位于上座,右上座是姜丞相以及其他幾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左上座則是幾位武將將領。
我則坐在末席比較不起眼的位置。
以往,我都是稱病,很少出席這種宮宴。但今時不同往日,我也該出來露露臉了。
周圍有幾個官員看見我,朝我點頭致意,我點頭回禮。
父皇說了幾句話客套話,宴席正式開始。
我偶爾吃幾口面前的吃食,繼而看向對面席上一位年輕的將領。
那將領時不時看幾眼上座還有些憔悴的姜貴妃,貴妃也不時看他幾眼,二人眉來眼去的。
沒多久,貴妃轉頭與父皇說了兩句話,便起身離席,我看那將領又喝了兩杯甜酒,接著也離了席。
約莫過了小半會,有個侍從在父皇耳邊說了什么。父皇聽后跟朝臣們說了句讓他們隨意點,便離了席。
我環視四周聊聊得熱火朝天的大臣,將手中半塊糕點吃完,又喝了口茶,就離席了。
我走到殿后,父皇已等候多時,我覺著父皇可能等得有點久了。
“兒臣吃完了半塊糕,點才出來……”我有些心虛地說。
“無妨,吃多些,長身體呢。”
父皇轉頭看了眼方才那侍從,那侍從說他們仍在御花園中。我與父皇一同往御花園走去,差不多到地方時,我就見著姜貴妃與那年輕將領站在不遠處的亭子中。
父皇說,等等再過去,于是我與父皇便站在隱蔽處看著他們交談。我是聽不清他們在講什么的,父皇或許能聽清,我也不問父皇他們在聊什么,只是靜靜觀察那個年輕的將領。
他看著與父皇差不多的年紀,但年紀輕輕便立下赫赫戰功,在武將中也是極有威望的存在。
姜貴妃與那將領講著講著,便落了淚,但她很快又收住了眼淚,眼神也不再……怎么說,我不知如何形容,總之,不是與父皇相處時那嬌滴滴的眼神了。
父皇見時間差不多了,便招呼我往亭子那邊走。
“穎舒?你不是同聯講身子乏了回去歇息嗎,怎會出現在此?”父皇轉頭看到那將領,“姜愛卿?你竟也在此?”
“臣許久不見貴妃娘娘,甚是掛念,偶遇娘娘在此,便與娘娘寒喧幾句。”姜將軍回,“若陛下沒什么吩咐,臣就先告退。”
父皇應允。那姜將軍從我旁邊走過時,看了一眼抓著父皇衣袖的我,眼中盡是冰冷。我看了眼姜貴妃,她也用惡狠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眼我抓著父皇衣袖的手。
等姜將軍走后,父皇轉頭看向貴妃,貴妃一瞬間收回了視線。
“穎舒,你與姜愛卿聊什么呢?”
“臣妾只是問了兄長父親母親是否安康,兄長也只和臣妾說了些家中事宜……”
“是了,你與姜愛卿也許久沒見了……但你應當清楚,朕不喜后宮嬪妃與朝臣有過多來往……”
“臣妾自是知曉,只是許久未見,臣妾也掛念家中長輩……”
“……宮妃與朝臣在御花園中私會,被人瞧見了,傳出去也不好聽。罷了,天氣涼,你早些回宮歇著吧,你身子還未好全,不以過多吹風。”
貴妃應下,離開了御花園。
父皇抬手摸摸我的頭,“你日后萬事留個心眼,切勿大意。走,我送你回去。”
我與父皇往御花園外走,經過一處亭子時,聽到兩個下人在閑聊。
“……說不定陛下遲遲不立后,就是因為還惦念前太子妃。”
“但那太子妃不是與恭王不清不楚的嗎?陛下又怎么還會念著她……”
父皇頭也不回地牽著我往前走,這一年來,這些閑言碎語已經少了很多,但仍不免會有漏網之魚。
“父皇,可用兒臣處理?”
“……不用,朕親自來。”
好吧,我許久未見父皇動怒了,也不知父皇會怎樣處理這兩下人,希望他們不會遭受太多痛苦……
兩日后,我亥時去到父皇寢殿中,承順說父皇在密室內。
承順是父皇的內侍,跟了父皇十幾年了。
我走進內殿,父皇點了很濃的熏香。我往密室走去,在那密道中就已經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我走到密室內,只看見父皇將手中的剃骨刀放在一旁的桌上,而那兩個下人血肉模糊,但還吊著一口氣。
看來還是受了不少苦,沒法,誰讓他們愛閑聊呢。
父皇聽見聲響回頭,發現是我,他神色一變,“你怎么來這了?去殿內等我,別在這待著。”
我乖乖上去了,好在父皇這熏香的味道并不沖,要換成別的,聞多了怕是會發暈。
我記著這味道,父皇愛點這熏香。他說,這香是母后教他調的,父皇每次進密室,都會將這香調重些。我問過他,他說,從密室上來,聞到這香的味道,他也就沒那么煩躁了,熏香點重些也能蓋住密室的味道。
我回想密室中那兩人的慘狀,父皇一直都是這樣,我有幾次無意撞見他對人下手。他對人下手時總是很輕柔,這樣人沒那么容易死。我與父皇不同,我對人用刑時絕不會手軟,這樣他們也少些痛苦。父皇則喜歡慢慢折磨他們,讓他們感受死亡逼近的痛苦。
“只有讓他們加倍痛苦,他們才會悔恨自己的所作所為……”
“那兒臣應不應該像父皇你這般?”我曾這樣問。
“你是你,我是我,你既不是我,又何必像我這般。”
正回想,父皇便出來了。他去換了套衣裳,回來時我已在桌邊撐著頭打起瞌睡。
父皇剛抱起我,我便醒了,父皇將我抱到榻上,替我蓋好被褥。
“父皇,姜丞相那邊如何?”
“……他這幾日休沐也在給我遞奏折,也不過是催促我立后罷了,他還不至于如此急躁,過兩天便好了。我會穩住他,他壓抑了這么久……”
我不慎睡著了,父皇講了什么,我就聽不見了……
我醒了一回,看見父皇站在窗前,眉頭緊鎖,不知在起些什么。
幾日后上朝,姜丞相果然給父皇施壓了,不過父皇每次面對大臣們立后的要求時,總能找到理由說服他們,次數多了,朝臣們發覺父皇在立后之一事上軟硬不吃,要求立后的奏章就少了不少。
這次我自然也不怕父皇應付不過去,但這姜丞相見自家女兒這么多年都沒坐上后位,父皇之前的承諾也一直沒有兌現,他又怎肯輕易放棄。
月底,氣溫回升了一點,但仍舊涼得很。
姜貴妃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好了,她似乎已經從太后和怡樂公主逝世的悲痛中脫離出來了,父皇也時常會去她宮中看她。
這日,季三給我帶了個消息。
姜貴妃有孕了。
我聽到這事時,正在一處湖中喂魚,我手不受控地抖了一下,手中的魚食不慎落了大半入湖中。湖中的錦鯉瘋狂地搶食著魚食,引得湖水一陣翻涌。
“你這消息可真切?”
“真切的,陛下今早親自帶著太醫去的……”
這……她怎會有孕?
我魚也不喂了,快步朝父皇寢宮走去,我到那時,父皇正淡定地看著奏折。
等我站定在父皇面前,他既不抬頭看我,也不同我說話,只是繼續看著奏章。父皇不開口,我也不開口,我就這么站了約莫半柱香。
“父皇……這是意外?還是……”
“……不是意外……”
我吃了一驚,父皇竟說不是意外……
“那父皇你是打算留著她腹中的孩子嗎?”
父皇沒有回答我。
“父皇!計劃中沒有這一環!”
父皇翻奏折的手一頓。
“計劃……”
我從父皇寢宮出來時心煩意亂。有時候,我也不能理解父皇的想法和做法……
父皇明明同我說過不會讓貴妃再有孕的……
他竟食言了……
父皇要去貴妃宮中同她一起用膳,今夜也要在她宮中陪她。
我在偏院用膳時魂不守舍的,只吃了幾口便不想再吃,季三勸我再多吃些。
“無甚胃口,不吃也罷。”我回想著父皇方才在寢宮中說的那些話,心中拿定主意。
“計劃……計劃中確是無這一環……”父皇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窗外,他長嘆一聲,“姜貴妃這么多年都沒懷上皇嗣,如若她還不懷,姜丞相那邊也難應付……這孩子,不得不留……”
我不語。
“……即便她生下的是皇子,也無人能撼動你太子的位置……此事你不必再管……”
父皇既這般說,我又能說些什么……
父皇對姜貴妃很上心,這半月以來,他一得空便會去貴妃那看她,陪她在宮中散心,連來看望我的次數都少了許多,就連我都忍不住會想,父皇是不是對那姜貴妃動情了……
我去父皇那的次數也比以往少了。
這一日,我在御花園中背父皇交待我讀的古籍,季三在一旁講父皇與貴妃近幾日的事。
“以后,父皇若是去看望貴妃的,你不必再同我講。”我打斷他。
“殿下……”
我看著園中長出新芽的樹。
“屬下明白了……”
不多時,我聽見有人往這邊走來,我抬頭,只見姜貴妃與幾個侍從浩浩蕩蕩地走來,父皇并沒有在她身旁。
我不想與她交涉,起身準備離開。
“站住!”
我回過身,朝她行禮。
“見過貴妃娘娘……”
姜貴妃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抬手,一個巴掌重重落在我的臉上。
我被她打得站不穩,摔坐在地上,臉上火辣辣地疼。
未等我站起身,姜貴妃在我面前蹲下,一手掐住我的下巴,強迫我看著她,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憤怒和痛恨。
“本宮知道,推怡樂下湖的人就是你,你能騙過魏霄祈,卻騙不了本宮。”她低聲說。
我平靜地看著她,并不說話。
“本宮告訴你,你害死本宮的怡樂,本宮定會讓你給怡樂陪葬。”說完,她松開我,起身離開。
季三急忙上前將我扶起。
“殿下,您的臉腫了,屬下帶您回去……”
“無事,一個巴掌而已,死不了。”
我看著貴妃離去的身影笑了笑。
黃昏,父皇難得來我這偏殿看我。
他看著我還有些腫的臉,輕柔地替我上藥。
“是什么風,將父皇您這個大忙人吹到我這偏殿來了。”
父皇哂笑,輕掐了一下我腫著的臉,我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還置氣呢?”
我賭氣一般不回他話,父皇將我攬入懷中,輕摸我的頭。
“是父皇的錯,我食言了……是我對不住你母后……”
我伸手抱住父皇。
“……你是我父皇,兒臣又怎會怪你……父皇最近連來看我都少了……”我忍不住想哭,父皇溫柔地拍著我的背,“……父皇會不會不要兒臣了?”我哭著說。
我也想任性一次。
“怎說胡話?父皇怎會不要你?你是父皇唯一的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