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三個月，我母后便逝世了，我對她沒有一點印象。

對于我母后的死，我從我父皇還是太子時，也便是父皇還在東宮之時就有所耳聞。

一直到我三歲那年，我父皇坐上了皇位。

父皇將我養在身邊，我也還是會在宮女、太監口中聽見他們議論我母后的死。甚至有的宮人講起我母后，見著我來，也毫不避諱。他們只當我是個不明事理的孩童，只朝我見禮，背過身后又用我可以聽見的聲道議論。

只是他們不知，我父皇早在東宮時，就已經開始教導我，我早早便明了事理，也知道自己當時不過是羽翼并未成熟的皇子。

我知我母后的死并不是他們表面看到的這么簡單。但父皇告誡我，只有自己強大了，在宮中站穩腳跟，我母后便不會白死。

我頭一回聽他們講我母后，是在東宮的后花園。那兩個灑掃的下人，本是在閑聊。我那時不過兩歲，為了躲父皇的功課，偷跑到后花園中。

“你聽說過嗎，當時太子妃是被恭王妃下毒毒死的。”

“啊？真的嗎？”

“據說當時，恭王與太子殿下在皇位繼承上勢均力敵，太子妃又剛好誕下皇太孫，恭王妃坐不住，便偷偷給太子妃下毒，太子妃碰了那有毒的禮品后……”

“啊？這咋與我聽來的不一樣呢？”

“不一樣？”

“我聽聞，太子妃實際與恭王有染，太子妃想支持恭王，后來恭王妃發現了他們的行徑，而恭王妃又嫉妒太子妃，所以她便給太子妃下了毒……”

“啊……是么？我也只是聽說，總之后來，太子徹查這件事，不但查出了下毒之人確實是恭王妃，還查出恭王勾結黨羽，意圖謀反……”

“或許太子妃真與恭王有染呢，我之前聽說有人見著太子妃與恭王在宮宴上私會。據說太子妃生下的皇太孫，其實是與那恭王茍且后生的孩子……”

“難怪皇太孫一點也不受寵……唉？那是不是皇太孫？他不會都聽見了吧……”

“怕什么，他一個孩童，懂什么……”

我跑開了，沒有再聽她們接下來講的話。

我哭跑著跑到父皇的書房，告知他有下人講我母妃的壞話。父皇眉頭一皺，招手讓我上前。我哭著邊擦眼淚邊上前，父皇將我抱到膝頭，溫柔地替我拭去眼淚。

“你記住，不管外人如何講你母妃，都不必理會。你只需記住，你母妃是個偉大的人，她選擇這條路，是為了我們。我們的路還很長，你母妃的仇，我們會慢慢替她報。你將來是要成為皇帝的人，但在那之前，你要強大起來，在這宮中站穩腳跟，這樣，你母妃才不會白死……”

我不太明白父皇的話，但我知道，父皇這樣說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也相信我母后定不是他們口中那般……

從那以后父皇每天都會親自教我功課，教我這朝堂之上的勢力分支。

我那時雖是個孩童，但我深知自己得強大，否則隨時可能會死在這深宮之中。

一個失去母親庇護的孩子，可是很容易消失的……

我沒有再逃過一次課。

父皇一直將我保護得很好，我在東宮中順利長到了三歲。

東宮中除了我母后，還有一位側妃。

這側妃是姜丞相的嫡女，她為我父皇生下公主之時，我也才一歲半。但她一直沒有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因為我父皇說，他不會讓任何人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我知道，這側妃不止一次想害死我，因為父皇說，他不想把我養在別人膝下。也就是說，只要我一日不死，他便不會另立太子妃。只是我一直沒出事，側妃的所有計謀便不能實現。

我知道，是父皇在背后護著我。而側妃一直沒想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失手。

她聰明，但又很蠢。

我三歲那會，先帝駕崩，我父皇坐上了皇位。

以往，父皇很少讓我進宮去見先帝和先皇后，他不想讓我與他們打交道。父皇說他們壞，這位姜側妃，便是他們聯合丞相硬嫁給我父皇的。我也不喜他們。

父皇讓我稱自己體弱多病，別總進宮，我十分樂意。所以對于先帝的逝世，我也不覺痛心。

后來，我父皇殺死了太后，我也參與了。

父皇即位后，封姜側妃為貴妃，后位卻空著。

朝中的大臣自是對此不滿，每天給父皇遞折子，無非是說，后宮不可一日無后。

但父皇對于立后這事，也只是說：“皇后當母儀天下，當有適宜人選才可立后，朕還需考慮一番。”

這便讓許多有心人都想把自家女兒塞進宮中，或許還有機會當上皇后呢。

當然，這話也引起了姜丞相的不滿。

他的女兒嫁給皇帝三年多，為皇帝生兒育女，皇帝卻連個后位都不給。

他自然有質問過父皇，父皇說，等貴妃生下皇子，便考慮讓貴妃當皇后。但我知道，這不可能。

這姜丞相也是厲害，當年我母后的死，牽扯了恭王一黨的人。而那時剛姜丞相雖已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太子，但恭王的事他定也有參與。畢竟，于他而言，把女兒嫁給我父皇只是為了自己的地位，參與恭王的事，也是為了地位，不管最后誰稱帝了，他都不會吃虧。只是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將自己從恭王一事中摘得干干凈凈，倒是厲害……

父皇后宮中本只有貴妃一人，但朝中大臣又想給父皇后宮中塞人，就找借口給父皇選妃。父皇雖百般不愿，但身在帝王家，哪有后宮無人的道理。但父皇也說先帝剛逝，不好廣納妻妾，便只讓人挑選了幾個。貴妃見父皇后宮中多了幾個鶯鶯燕燕，便分心思對付她們去了。

父皇雖隨意挑了幾個，但挑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夠她斗一段時間了。而我，也可以安心籌備我要做的事。

這兩年時間，從東宮到皇宮，我一直將自己裝成病怏怏的。但貴妃和她的女兒一直在欺壓我。

她的女兒雖只比我小一歲半，但貴妃將她寵得無法無天，父皇也寵愛她，她便一次又一次地羞辱我。雖然，父皇在暗里一直有在關心我，培養我，為我積蓄自己的羽翼。但他不能擺到明面上來，這對我百害而無一利。我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父皇平日里對我是冷冰冰的，好似沒有我這個兒子，我也因此而被朝廷漠視，我也可以暗地里積攢力量。

那日，我在御花園中溫習功課，遠遠便聽到那怡樂公主帶著待從往御花園來。

我起身準備走，但她已先一步看見我。

“站那！”她朝我叫道。

我轉過身，躬身對她說：“公主有雅興在御花園散步，我便不擾。”

我見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新衣，身上也披著新披風，頭上戴著兩個毛絨絨的毛球，好生可愛。可惜，卻不是個可愛的主。

我轉頭便走，她又叫：“你站那！我讓你站那你聽見沒有！你連我的話都敢不聽！你跟那賤女人一樣！就是個賤人……”

她叫罵聲不斷，而我沒聽她講話，徑直離開了御花園。

我知道她的話是什么意思，定是姜貴妃和她講了什么。

那是她第一次用我母后來辱罵我，我忍下了。

那時，我也才四歲。

我轉頭看著院中開始落葉的銀杏樹。父皇與我說，母后最喜歡這銀杏樹。我也甚是喜歡，怎么看都看不夠。

我看夠了，轉過頭看著院中跪在地上的被綁著的兩個下人。她們早已哭成淚人，一聲一聲地叫著饒命。

“你們可還記得，三年前在東宮那會，你們是怎么說我母后的？”我柔聲問道。

那兩個下人拼命搖頭，說自己只是無心之談。

“也是，你們并不怕我，畢竟我只是個孩童，什么也不懂。”我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們，卻已不是那副病殃殃的樣子。

那倆下人拼命求饒，可我不是心軟之人，又怎會放了他們。

“季三，拿工具來，把他們嘴堵上，”我笑了笑，對我的心腹說。

我把匕首拿在手中把玩，那兩個下人面露驚恐之色，嘴里發出“嗚嗚”叫叫喊聲。

我將匕首遞給季三，季三走到其中一人面前蹲下，抓過她的手，一根一根地將她的手指切下。

我看著她的表情由驚恐變成痛苦再變成絕望。

我笑了，這種獵殺獵物的感覺有時也挺讓人快活的。

等季三切完她的十根手指，她早已暈了過去。我看向另一人。她也早已嚇暈了過去。

“季三，把那邊那個弄醒。”等季三把另一人潑醒之后，他又動手將她的手指切了。

完事之后，我轉頭看了眼那棵銀杏樹，風將銀杏樹的葉吹得沙沙作響。

“季三，把她們弄醒，再將她們的膝蓋骨剜掉，記住，莫讓她們暈過去，弄完將院子收拾干凈，再將她們丟出宮去。”我吩咐季三。

說完，我進屋換了身衣裳去見了父皇。

父皇看著我，眼中既有欣慰又有心疼。

“你記住，萬事小心，莫叫人落了把柄。”

我點頭應是。

父皇走到窗前，喃喃道：“是時候了……”

我知道，確實是時候了。

那時，我五歲。

“殿下，您可曾想過，您也才是個五歲的孩童……”季三說。

我站在窗邊看著院中的銀杏樹看得出神。

過了好一會，我問季三：“季三，你聽說過我母后的事嗎？”

季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沒有說話。

“看來是聽說過了”我不看他。

“是屬下僭越了”季三仍跪著。

“你跟了我那么多年，我又怎會怪罪你……你聽說了嗎？前幾日，柳嬪小產了，身子還落了病根，太醫說以后怕是不易再孕。”我轉頭看著季三，“姜貴妃好手段，那柳嬪據說懷的是個皇子。”

季三不語，我接著說：“這幾年，宮中為何遲遲沒有皇子誕下，你不清楚嗎？公主還好說，但也不免要吃些苦頭。而貴妃每次總能將自己摘干凈，她靠的是什么？她背后有母族替她善后。”我長嘆一口氣，“我沒有母族護著，父皇雖暗里護著我，但父皇也不是時時都能護全我。如果我只是個天真的孩童，那我會是什么下場？只怕是早就死在了東宮中……只是父皇將我教得好啊……”

“帝王家最是無情……你且起來吧，不必再跪著。“

我轉頭繼續看院中的銀杏樹。

時機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