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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螢火照夜行(一)

溪畔的靜默被螢火蟲翅膀的嗡鳴填滿,細碎的金砂在夜色中浮沉。周漣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那副冰冷的魂導(dǎo)面具,金屬紋路硌著指腹。鏡片后,那雙褪去偽裝、恢復(fù)了柔美線條的眼眸望向流淌的碎銀溪水,倒映著點點流螢,也映著深不見底的過往。良久,一聲極輕的嘆息融入潺潺水聲。

璟兒貪婪地攫取著視野中每一寸清晰的細節(jié)——螢火蟲拖曳的翡翠光軌,溪水揉碎的月光,周老師頸側(cè)那道淺淡卻真實的舊疤。這份珍貴的清明像一捧甘泉,卻也沖刷出心底埋藏已久的疑問。新生考核前那地獄般的負重奔跑、灰白地磚上力竭倒下時汗水浸透的視野、周漪冰冷目光掃過被淘汰者時毫不留情的宣判……一幕幕,帶著金屬扶手的冰冷觸感,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這難得的坦誠與真實,像溪邊微涼的夜風(fēng),吹得她心頭微微發(fā)燙。她不愿這扇剛剛開啟的門扉就此合攏。深吸一口氣,帶著溪畔草木清香的空氣涌入肺腑,也給了她勇氣。

“周老師……”璟兒的聲音很輕,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靜謐的余韻。她微微側(cè)頭,即使視野邊緣又開始氤氳模糊,那份執(zhí)拗卻穿透了朦朧,直直投向周漣。

“謝謝您帶我來這里,讓我看到……真正的您。這讓我……”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摳緊輪椅扶手上冰涼的防御法陣刻痕,“……更想問一個問題,一個困擾我很久的問題。”

周漣沒有立刻回頭。她的脊背似乎比剛才挺直了一分,屬于導(dǎo)師的審視感無聲地重新凝聚。她只是微微偏過臉,鏡片后的眸光銳利如初,聲音平靜無波:“說。”

溪水聲似乎在這一刻放大了。璟兒迎向那道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

“為什么?為什么您在教學(xué)時……要那么嚴(yán)厲?近乎……殘酷?”

公爵府冰冷的石板地仿佛瞬間取代了腳下的青苔,養(yǎng)父醉醺醺的咒罵“沒用的廢物!滾!”在耳邊炸響,那種被當(dāng)作垃圾般棄如敝屣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嚨。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是受傷小獸般的倔強:

“百圈跑步,隨時開除,不留情面的斥責(zé)……就像您戴的面具一樣,把所有的柔軟都藏起來,只給我們看到鐵與火?”

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被觸及最深傷疤的痛楚,“您真的認為……淘汰弱者,讓他們在屈辱中離開,就是培養(yǎng)‘強者’的唯一方式嗎?這和……拋棄,又有什么區(qū)別?”

最后兩個字,她說得很輕,卻像淬了冰的針,扎在兩人之間短暫的安寧上。螢火蟲的光芒在她重新變得模糊的視野里,暈染成一片朦朧而悲傷的綠金色光點。

周漣沒有動,也沒有立刻回答。她背對著璟兒,面朝流淌著碎銀的溪水,身影在流螢明滅的光影里凝成了一尊沉默的石像。只有那只握著魂導(dǎo)面具的手,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細微的顫抖透過冰冷的金屬傳遞出來,硌得她掌心生疼。

時間在潺潺的水聲中被拉長,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鼓點敲在璟兒的心上。就在她以為這沉默會永遠持續(xù)下去時,周漣的聲音響了起來,低沉得如同從地底深處艱難擠出,每一個字都裹挾著被歲月塵封、卻從未愈合的痛楚:

“淘汰?拋棄?”

她緩緩轉(zhuǎn)過身,螢火微弱的光勾勒出她柔美卻毫無血色的側(cè)臉,那雙褪去了銳利偽裝、此刻盛滿沉痛的眼睛,直直地刺向璟兒,“璟兒,你以為……我看著那些孩子帶著絕望離開,心里會好受嗎?”

沒有怒吼,只有一種被千鈞巨石壓垮的疲憊和無法言說的沉重。她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帶著溪水的涼意,也帶著記憶深處血腥的鐵銹味。

“很多年前,在史萊克內(nèi)院……”

周漣的聲音飄忽起來,目光穿透了眼前的溪流夜色,落向了某個遙遠而慘烈的時空,“我和我的隊伍,每個人都是世人所謂的天才。”

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頸側(cè)那道在螢火下若隱若現(xiàn)的淺淡疤痕,仿佛那舊傷仍在灼燒。“一次高等級任務(wù)……我們遭遇了遠超預(yù)期的強敵,真正的邪魂師精銳。隊伍里……有一個人。”她的聲音哽了一下,帶著難以言喻的復(fù)雜,“他天賦極高,甚至比我更好。但他……心志不夠堅韌。訓(xùn)練時總想著偷懶、走捷徑,覺得靠小聰明就能應(yīng)付一切。我……我當(dāng)時覺得他是隊伍里的‘短板’,但礙于情面,也或許是因為那時的我,還沒有資格像現(xiàn)在這樣……逼他。沒有資格用真正的殘酷去敲打他。”

周漣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底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和絕望。

“戰(zhàn)斗到了最慘烈的關(guān)頭,生死一線。他……因為長久訓(xùn)練的不足和臨陣的恐懼,魂技銜接……出現(xiàn)了一個致命的失誤!”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痛楚,“就那么一個瞬間的遲滯!一個本該由他補上的防御缺口……就那么敞開了!”

螢火蟲的光芒似乎在她眼中映出了那天的血色。

“代價……是毀滅性的!為了保護那個失誤造成的空檔,為了堵住那個致命的缺口……我的隊友們,一個接一個……用身體、用生命去填!我眼睜睜看著他們……在我面前倒下!像被收割的麥子!為了彌補一個本可以避免的錯誤!”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那窒息般的痛苦從未遠離,“最后……只剩我一個人,拖著這條幾乎廢掉的腿和滿身的傷,像個懦夫一樣逃了回來……”她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頸側(cè)的疤痕在情緒激蕩下似乎更明顯了一分,無聲地訴說著那場慘烈的“幸存”。

長久的、壓抑的沉默再次降臨,只有她粗重的呼吸聲和溪水的嗚咽。當(dāng)她再次開口,聲音里只剩下一種被血與火淬煉過的、冰冷而絕望的執(zhí)拗:

“從那天起,我就明白了。在這個世界,在史萊克,軟弱和僥幸……就是原罪!它害死的絕不只是自己,更是那些將后背、將生命托付給你的伙伴!是信任!”

她猛地向前一步,逼視著輪椅上臉色蒼白的璟兒,褪去了所有柔美的偽裝,只剩下導(dǎo)師周漪那鋼鐵般的核心,“我選擇留在外院……就是要用最殘酷的方式!在真正的生死到來之前,把那些意志不堅的‘弱者’、把那些心存僥幸的‘短板’……都給我篩出來!趕出去!”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鐵錘,砸在寂靜的溪畔:“讓他們在安全的學(xué)院里‘失敗’!在屈辱中‘離開’!這難道不比讓他們將來在戰(zhàn)場上,因為自己的不足和懈怠,不僅害死自己,更連累并肩作戰(zhàn)的袍澤,要仁慈一千倍、一萬倍嗎?!”

周漣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篤定,那是用至親至信的血淚澆灌出的殘酷信念。

她微微喘息著,看著璟兒眼中翻涌的震驚和尚未平息的痛苦,語氣稍稍回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又無比清晰地道出她理念的最后注腳:“離開史萊克,人生或許還有無數(shù)種可能。但死在戰(zhàn)場上……就真的什么都沒了。我寧愿他們恨我,也不愿將來……他們的名字刻在慰靈碑上!”

她猛地將手中那副冰冷的面具狠狠捏緊,仿佛要將其捏碎,金屬的棱角深深陷入她的掌心,指縫間滲出點點殷紅,滴滴答答落在溪邊的青苔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暗色。這無聲的宣泄,比任何言語都更沉重地宣告著她背負的過去和絕不回頭的決絕。

她毫不在意地松開手,任由那副變形的面具“哐當(dāng)”一聲掉在溪邊碎石上。她的目光如淬火的刀刃,猛地刺向輪椅上臉色蒼白的璟兒,那眼神里沒有溫情,只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

“至于你,還有霍雨浩……”她的聲音帶著冰冷的自嘲,嘴角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弧度,“你以為我的‘關(guān)注’,是偏愛?是對所謂‘天才’的功利投資?”

溪水潺潺,映著她眼底翻涌的暗流。沒等璟兒從震驚中回神,周漣已冷然開口,話語像冰錐鑿開平靜的水面:“霍雨浩,一個帶著無親無故的‘妹妹’逃離白虎公爵府的私生子!天賦初顯卻根基薄弱得像張紙!在戴華斌那群虎視眈眈、視人命如草芥的貴族子弟眼里,他就是砧板上待宰的羔羊!毫無背景,毫無依靠!”

她向前一步,無形的壓迫感讓周遭的螢火都為之黯淡,“我不把他推給帆羽,不讓他用最快的速度變強、變得有足夠被魂導(dǎo)系‘重視’的價值,你以為他能在武魂系活幾天?我的嚴(yán)厲,是給他披上荊棘的鎧甲!讓他在這吃人的地方,至少能有扎傷對手的尖刺!”

璟兒的瞳孔因震驚而收縮,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輪椅扶手——周老師竟然對他們的來歷如此清楚!連“逃離白虎公爵府”這樣的核心秘密都……

“很驚訝?”

周漣捕捉到她細微的表情變化,發(fā)出一聲短促而輕蔑的嗤笑,那笑聲在寂靜的溪畔顯得格外刺耳,“你和霍雨浩,是史萊克當(dāng)前外院中僅有的兩名‘紅級’保密學(xué)員。學(xué)院對你們的來歷,豈止是‘刨根問底’?”

她的目光轉(zhuǎn)向璟兒,那份復(fù)雜里揉雜著審視、憂慮,甚至是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而你……璟兒。”周漣的聲音低沉下去,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鼓點敲在璟兒心上,“你的秘密,比霍雨浩更危險!更致命!”

她毫不留情地撕開表象:“超乎常理的自愈能力、不合常理的魂技效果、強橫到詭異的身體素質(zhì)、還有你體內(nèi)那股連黃金古樹都難以完全壓制的毀滅性力量……”她停頓了一下,目光銳利如鷹隼,直視著璟兒微微顫抖的眼眸,“更別說,那場差點將海神閣夷為平地的‘天雷’!你以為玄老那些‘十萬年魂獸化形’、‘邪魂師潛伏’的猜忌和殺意,是空穴來風(fēng)嗎?!”

璟兒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身體控制不住地輕顫起來,視野里模糊的綠金色光點劇烈晃動。周漣的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準(zhǔn)地剖開了她竭力隱藏的所有恐懼——對體內(nèi)力量的恐懼,對身份暴露的恐懼,對被當(dāng)作“怪物”的恐懼。

“我逼你練格斗!逼你抗打!逼你在魂力耗盡的極限痛苦中一次次掙扎著爬起來!”周漣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嘶吼的力量,卻又無比清晰地傳遞著她的意圖,“你以為我是想折磨你?!不!我是想讓你在力量失控、在你體內(nèi)那個‘東西’徹底暴走、在你被所有人當(dāng)作‘異端’、‘怪物’圍剿的時候……”

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至少有能力跑!有能力在那片混亂和殺意中,給自己撕開一條活路!活下來!明白嗎?!”

最后三個字,像重錘砸下。溪畔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周漣沉重的呼吸和溪水無休止的流淌。螢火蟲似乎也被這沉重的話語驚擾,紛紛向更高遠的夜空飛去,留下更深沉的黑暗。

周漣緩緩?fù)χ奔贡常瑲埩粼谒砩系哪欠萑崦缽氐淄嗜ィ皇O聦儆凇拌F血教師”周漪的、鋼鐵般冷硬的輪廓。她俯視著璟兒,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宣告著她奉行的鐵律,話語中卻蘊含著對眼前這個特殊女孩最深沉的警示:

“記住,史萊克要培養(yǎng)的,從來不是溫室里精心呵護、經(jīng)不起風(fēng)雨的花朵。它要的是能在最深的黑暗里,用爪牙、用意志、用所有能用的手段,為自己、為同伴撕開一條血路的——‘怪物’!”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兩個字,目光在璟兒蒼白的臉上停頓,“我對你們的‘殘酷’,是因為我看到了你們骨子里有成為這種‘怪物’的潛質(zhì)。更是因為……”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洞悉一切的沉重,“……你們所處的境遇,你們背負的秘密,讓你們‘必須’成為這樣的怪物!別無選擇!”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猛地攥緊了璟兒的心口!那道融入她心口的“∞”形永恒之契神紋驟然灼燙!精神之海深處,被暫時壓制的毀滅之力仿佛受到了“怪物”二字的刺激,劇烈翻騰了一下,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的暗紫色毀滅氣息,不受控制地從她指縫間逸散而出,瞬間攪亂了溪畔寧靜的魂力場,驚得幾只低飛的螢火蟲倉惶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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