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老男人撂下報紙，他可很多年沒有感覺到志村勛這么有親切感了。
“你小子這么早回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別以為只告訴你媽，就能瞞住我。”
話音剛落，老男人神情一滯，他多久沒有和志村勛說這種帶著調侃語氣的話了？
五年？還是十年？亦或者更早？
老男人記不清了，對于他這個歲數的人來說，記憶里的時間已經仿佛不存在了。
遇到小學同學，他就好像在上小學；遇到中學同學，他就好像在上中學；遇到大學同學，他就好像剛剛大學畢業。
而看見志村勛，老男人更加忘記了時間，嬰兒、小孩、少年、青年、成年等等，志村勛這一生的形象全部疊加在一起，映入老男人的眼簾。
仿佛無論志村勛說什么話，做什么事，老男人都不會意外，他或許不懂志村勛，但他永遠會理解，因為他是作為父親去回應。
“沒什么。”
志村勛笑了笑。
“美雪的事...，你準備怎么辦？”
老男人試探性地問道，他可太久沒有看到能露出笑臉的志村勛了。
或許...
這是一個他們父子倆可以好好坐下來商量一番的時機。
美雪那女人，怎么說呢...
老男人也不是看不上她，而是總感覺美雪這種女人，不應該看得上志村勛才對。
雖然有看不起志村勛的嫌疑，但相處多年，老男人對自己的兒子志村勛到底有幾斤幾兩還是很清楚的。
美雪這種女人，志村勛把握不住，即便志村勛和美雪結婚多年，老男人依舊是抱著這種看法。
“美雪...”
美雪的名字響起，相關的記憶涌入腦海，就像是關閉了一處燈光的開關，點亮了另一處燈光的開關，志村勛的臉色一變再變，連目光都深沉了許多。
如果一個人擁有空想的能力，那志村勛的內心世界，絕對是一個擁有很多人居住的公寓。
在公寓的走廊里，每走幾步就會有一道門，每一道門的后面是一個隔間，每一個隔間里都住著一個志村勛的人格。
這些人格并沒有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去互相了解，他們都是志村勛，都是志村勛記憶的一部分。
他們或許能通過身份確認彼此，又或許不能，畢竟彼此未必知道彼此的存在。
“爸，我知道你對美雪抱有偏見，但你得相信我，你從來都不相信我不是嗎？”
志村勛突然提高了聲音，質問道。
“我一直都相信你，勛，就因為一直相信你才...”
“夠了！”
志村勛站了起來，他顯得很是急躁，他突然很想離開，但看了一眼老女人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又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他很清楚，他已經無法和老男人共處一室了。
“我和美雪結婚七年了，七年了，爸，你明白嗎？我不能沒有她，不能！”
志村勛低聲叫道，用老男人能聽見的聲音，向全世界宣告，美雪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
“...”
老男人一時間無話可說，這怪他，他總以為志村勛該走自己的路，該走屬于自己的人生，就像曾經的自己一樣。
他出身鄉野，在東京扎根，他相信自己的兒子也一樣能做到。
然而...
志村勛才三十歲出頭，因為工作的緣故，他的膚色暗黃、粗糙，比歲數看起來要稍大一點兒。
或許再干這種工作幾年，志村勛的膚色，都不如他這個老男人了。
老男人搖了搖頭，將報紙放在一邊，他沒有心思干任何事了，他下定決心了，他不能再犯錯了。
“勛，你應該和美雪離婚了，你必須和美雪離婚，你知道她做了什么。”
老男人知道這番話會引爆志村勛，但他覺得他必須要說出來了，就今天。
“你說什么？”
志村勛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離婚？和美雪離婚？
“爸，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知道。”
老男人看向志村勛。
“勛，你年紀不小了，你肯定見過蟑螂吧。
當你在屋子里發現一只蟑螂的時候，你一定會拍死它，你知道它生命力頑強，生育能力更頑強，你會用鞋底，或者紙板把它碾死才放心。
但你也一定知道，屋子里不會只有一只蟑螂，它之所出現，是因為在那些陰暗且無法察覺的角落里，堆滿了蟑螂。”
老男人抬起頭，盯著志村勛，目光如炬。
志村勛別過頭去，一臉的無奈。
“你一直都看不起我，一直都是這樣。是，我的確不如你，但你為我做過什么？”
志村勛目不轉睛地盯著老男人。
“你從來沒問過我的感受，從我上學開始，你從未問過我曾經歷過什么，你只會責備我連大學都沒有畢業。
而你那時的眼神，我到現在還記得，你大可以再生一個兒子，如果你必須對我失望的話。”
志村勛轉過身，背對老男人，深吸一口氣。
“我想我該走了，這里沒有我的位置。”
“勛...”
老男人的動作遲緩，根本追不上志村勛，等老女人從廚房里開開心心地走出來，才發現客廳里就剩老男人一個人郁悶地抽著悶煙。
“兒子呢？”
老女人沖著老男人叫道。
“走了。”
“說話真是硬氣，我看你今天也別吃飯了，餓著吧。”
老女人冷言道，顯然是怒極了。
“我有問題嗎？我讓他離婚有問題嗎？我早該管管這個不成器的家伙了。”
老男人不服氣地叫道。
“你瞅瞅，你瞅瞅，你看你這德行，人家小兩口過得好好的，你說離就離啊，你是老幾啊？”
“什么我老幾，沒大沒小的。”
老男人白了老女人一眼。
“他妻子出軌啊，出軌你懂不懂啊。”
“出軌怎么了？不能出軌啊，你有沒有出過軌啊？你年輕的時候有沒有出過軌啊？”
老女人貼近老男人，怒罵道，把老男人氣得都直不起腰了。
“就你這樣還想抱孫子？下輩子吧。”
“你...，跟你無話可說。”
老男人氣不打一處來，女人就是不過腦子的情緒生物，要生早生了，志村勛和美雪之間肯定有問題。
“無話可說，好一個無話可說，我讓你無話可說。”
老女人氣得扭身鉆進廚房。
“都給你倒掉，誰也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