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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剿賊招魂歸

“東西置辦齊了就好。”

孟良平整理好情緒,提了包袱進去,找出一把小鍘刀,再捋出一把麻絲,交給李元惜。

“你先把麻絲剁碎,然后放到桐油和石灰中去攪拌均勻。干了就加桐油,稀了就加石灰,再用錘子或秤砣不斷地捶打,越柔軟越好,這些要用來填補船體裂縫。”

他做著示范,鍘刀將麻絲鍘成規整的小段,動作嫻熟地和修船工不相上下,叫李元惜很是吃驚。

“做大宋的水監,還需要精通補船么?”

“我喜歡補船,”孟良平頓了頓,繼續說,“小時候,家門前就是條河,六月開始,什么魚都有,河里熱鬧起來了,漁船就多了,補船的生意也就來了。”

“補船很苦,六月的太陽曬得很烈,會流汗,衣服被曬出一層白色的鹽漬,衣服遮不住的地方會曬脫幾層皮,但我不覺得苦,我從小就喜歡水,凡是和水有關的,都喜歡接觸。”

孟良平抬眼,李元惜正緊緊盯著他,眼中全無戒備的警惕,反而像是孩子般,只有純凈的好奇。

他微微笑著:“我摸著船,就像是摸著水里成千上萬的魚蝦,摸著那些沉寂的泥沙和詭變的暗流。”

他不知道為什么會同李元惜講這些,大概是因為只有李元惜知道他背上的傷疤,那傷就像口沉默的匣子被撬開了條縫,太多的秘密會想泄流些出來。又或者說,李元惜像極了他長久以來思念的某人,他迫不及待想把過去沒來得及講的話,講些給她聽。

但也僅限于此。

反倒是,他對李元惜生起了許多興趣,想要更多地了解她。

對自己下轄的官員了如指掌,也是為公務著想。他心想。

“你怎么殺掉野利的?”他問李元惜,后者正聽得入神,突然被打斷,顯然有些吃驚和失落,接著,冷漠地搖頭。

“沒什么好說的,他帶兵擄走村寨中的少女,我就帶人取他首級。”

孟良平停了手里的動作,捏了捏捶打的麻絲,感覺仍然粘手,便去供桌上取了兩塊餅,分她一塊,坐在火盆旁取暖,喊她也過去小做休息。

李元惜本不打算多說,可圍坐在暖融融的火盆前,特別是對著一雙好奇的眼睛,她也總不能干巴巴地不說話,于是,只得盡量多講清些細節。

春節前夕,陜西路千山萬壑俱被風雪冰封,延州城外七十里地山溝里有個小村寨,這天突然來人報,西夏兵卒借口打獵,一路掃蕩,掠走了多名少女。

李元惜心急,集中平時與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帶著刀劍弓弩,趁夜偷偷潛進西夏軍營,剛開始十分順利,找到囚困少女的營帳后按計劃撤離,可是,她見將軍大帳近在眼前,突生出斬首的想法。

“于是,兵行二路,一路,帶少女出營,一路,跟我去梟首。”李元惜說道,眼中凜冽的仇恨被深深的愧疚淹沒。

“發生什么事了?”孟良平追問。

“當時我太狂妄,總以為事態盡在掌握,沒想到夏軍早就發現了我們,他們潛伏在大帳中,我們剛進去就被團團圍困。盡管拼死斬殺,終歸是少不勝多,兄弟們還是……”

李元惜痛苦地哽咽,夏軍根本不是京城百姓眼里那些土匪強盜,或是投降倒戈的軟蛋,他們是訓練有素的兵卒,是團結兇狠的狼群!

那些和狼的尖牙利爪交相的刀光劍影,仿佛在她身旁亂舞,她雙目如炬,將痛苦化成仇恨,在重重血霧中殺出大帳,然后看到這群狼的狼王——野利!

“元惜,我們殺過去!今天不飲其血,吃其肉,枉為稱大宋將士!”

僅剩的六名鐵壁軍士同仇敵愾,他們渾身上下沾滿了血,那堅毅的神氣讓李元惜備受鼓舞。

白骨覆地鐵壁起,直驅蠻狼十萬里!

這支鐵壁軍戰歌,是每一位將士的軍魂!只要鐵壁軍在邊境一日,便是大宋不倒的壁壘,驅逐一切膽敢僭越的敵人,哪怕是化作一具白骨!

神擋殺神,鬼擋殺鬼!

西夏勇士就像稻草扎的似的,紛紛倒在宋軍腳下。三尺高空禿鷲低旋,不可一世的野利,終于被李元惜拎在手里!

回頭看,已沒有人再站著。

她試著發聲,喉嚨里嗆出一口血水,聲音嘶啞地像臘月的風。

中原有招魂的說法,人死,魂歸故土,需要引路人。

“大宋將士,鳴金收兵,此戰凱旋。你們都給我打起精神,不要掉隊,跟我回家!”

為躲避追兵,她在山里困了兩天,才返回延州城,把那顆讓百姓痛恨的腦袋掛上城墻。

可代價何等慘重!

雖然從敵營里營救出來的少女們陸續回家,但那些曾經和她一起埋鍋造飯、早晚操練的弟兄們再也沒有回營。春節夜,空蕩蕩的營地借著朔風發出凄厲鬼號,那寒月,那血路,那寂靜的尸體和蕭瑟的山谷,留下的傷痛卻在今天仍然剜痛她的心脈。

她一天都不敢忘記他們,他們也沒忘記她,陰陽兩界的糾葛在夢里不斷地攪渾扭曲變形,她走不出去。

然而,今夜,他們放過了李元惜。

清晨的陽光像一層金色的暖絨,覆在她的眼瞼上,消融了意識中的最后一點夜色。李元惜睜開雙眼,佛殿的拱頂映入眼簾,佛陀的形象慈眉善目,給她不少安心之感。空氣潮潤。

眼角殘留著干涸的淚痕,嘴里尚有苦澀的余味,都證明昨夜,她確實向孟良平傾吐了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底的苦悶。

為什么?為什么孟良平偏得了她的信任?明明這個人神秘莫測!

李元惜坐起身來,放眼尋找——一身疊地整整齊齊的僧衣放置在案桌上,火盆里的木炭已經燃盡。

木船搬到禪院中,陽光灑落,嗅得出一股清水和暖陽交融的甜味。

木船的缺口全部釘上杉木板,嚴絲合縫,船縫里也嵌了新填的麻絲石灰,灰色的痕跡規規整整。整艘船看上去帥氣極了。

牛春來他們正幫著巴樓寺修葺井口。等船曬干后,他們會在船身上刷一層防水桐油。

“水監人呢?”李元惜問,暗想自己睡得真踏實,一晚發生這么多事,她竟然完全不知曉。

“喲,睜眼第一個想見的,就是水監!”

小左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向寺外招招手:“行,就在這兒停下吧,我們就在這里卸貨——牛大哥,幫忙搬一下木杈子。”

李元惜趕緊出門去看,只見寺外的路上停著輛牛車,車架上拉著幾個黑漆刷出來的木杈子。

“要這東西做什么?”她問。

“給船上裝的,用來固定糞桶的,牛大哥會安裝。”說著,小左拽著李元惜,走到一處沒人的樹蔭下。

“怎么樣?他做什么了沒?”

“有,這艘船。”

“我不是指這個!”小左翻個白眼:“好姐姐,孟水監他,有沒有向你透露……比較隱私的事呢?”

“沒有!”李元惜抬腿要走,小左又一把拽住他,委屈巴巴的苦著臉:“吶,水監剛離開就有人問候他的動態,我在街道司等了一晚,也沒人問我一句困不困,累不累。”

“你和孟良平,不能對比!”

“為什么?”

“因為——”李元惜故意拉長聲調,忽然出手,小左一個躲閃不及,就被她擒住了。

“因為,你要給我們的運肥船起個名字!”李元惜說!小左這樣的喜樂性子,給點甜頭就能哄得住,這次卻不靈了。

“李元惜,你別想用這招糊弄我,我不受……”話沒說完,她就癢地大笑出來,李元惜在她腋下一陣亂撓,她的眼淚橫流豎流,真要重蹈覆轍,下頜骨又要掉了。

“好,好,起名,起名,”小左實在受不了了,只好屈服叫停,她抹掉眼淚,捂著發困的下巴,笑得有氣無力:“就叫它夜游神吧!”

“夜游神?”

“對,”小左洋洋得意地解釋:“要是沒有你風雨夜游金水河浮橋,咱們街道司怎么會有了它?”

“好,就叫它夜游神。”

“得嘞。”小左說著,抻長脖子朝井邊的牛春來喊道:“牛大哥,新船名字叫‘夜游神’,刷漆的時候,把這個名字給它刷上去!”

牛春來喊話說:“這幾個字我不會寫。”

“我教你!”說著,小左準備去船邊教寫字,這時,巴樓寺外的街道突然一陣哄吵,吸引著李元惜、小左連忙上街去看。

隨著一聲沙啞又粗暴的急喝,街道上的百姓尖叫著紛紛向路邊撤去,人頭攢動地方,一匹棗紅色大馬高抬著頭顱,眼睛瞪得極大,鼻孔撐開,嘴角涎著白沫,一看就是力竭的模樣,但棗紅馬仍在奔騰著馬蹄,馬背上的人毫不留情地將皮鞭抽在它身上,換取它拿命最后奔出幾里路程。

馬背上的兵卒身著破碎的戰甲,臉色漆黑,嘴唇青紫干裂,乍看上去像是具尸體,然而他卻緊握韁繩,一次次地竭盡全力地喊著:“讓路!讓路!”

棗紅馬一聲痛苦的長嘶,終于體力不支,前膝一折,整架身軀倒在地上。

這轟然倒塌的馬嚇傻了一整條街,喧鬧的街面霎時無聲。馬抽搐著,急喘著,涎著白沫,少傾就停了心跳,兵士被壓在馬下,他們一人一馬像極了一座飽經風霜的沉默的墓碑。

“死了嗎?”

“沒有。”

“鋪兵呢?”

“正往過來趕吧?”

“找大夫還是報官?”

“先找大夫啊,人看上去快死了。”

人們小聲地議論著,那兵士忽然死而復生似的長呼口氣,接著扶著馬身,用力掙扎著想掙脫出去,但他沒多少氣力,每一次推動,馬身都紋絲不動。

李元惜和小左跑到人群最前面時,正巧見他奮力拔出右腿。

“看盔甲,他是個斥候!”

到京城的官道上,每隔20里便有驛站,可以換馬吃喝,稍作休息,可這位斥候為了節省時間,不知掠過了多少驛站。

李元惜連忙喊小左牽馬,自己則三步并兩步地緊跑過去,拽住斥候的雙肩,使勁扯著。她力氣夠大,百姓們也回過神,紛紛搭手幫忙。

斥候干裂的唇內,隱約可看到舌頭脫落的皮肉。

“延州……急報!”他虛弱地說。

李元惜頭腦中“轟隆”一聲,她可察覺到的,有什么東西崩塌了。

小左牽來馬匹,她一把扛起斥候,幫他坐了上去,確保信筒沒有遺失,再將他樹皮般糙硬的手放到韁繩上。

“最后五里!”

她輕聲告訴,緊握了下斥候的雙手,接著,一巴掌猛拍到馬后臀上。

這馬平時做慣了閑庭信步的觀光坐騎,這時也仿似通曉人性般,馱著斥候往大內宣德門奔去。

五里之后,信筒開啟,延州邊塞的塵便會見到汴京的風!

所有人都清楚,斥候如此狼狽地送戰報,預示不吉。

小左拽住李元惜的衣襟,目送斥候消失在視野之內。

“姐姐,他說了什么?”

“他說,延州,急報!”李元惜心潮澎湃,她嘴唇哆嗦著,忍了幾忍,才勉強將涌到喉頭的那顆心臟咽回肚子里。轉頭看時,小左已淚如雨下,止都止不住。

她心疼地趕忙一把抱住她,叫她的頭枕在自己肩膀上,不住地輕撫著她的后背。

“乖,不要怕,現在說什么都為時過早。”她緊咬著牙,斥候的手像是數十萬人對她的聲討和譴責,罵她懦夫、逃兵!摜在她臉上能剝掉她的一張皮,撕掉她的三寸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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