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萬人,西夏可謂舉全國之兵南下,元昊這是想在大宋的國土上狠狠咬一塊肉。”龐藉邊根據軍情在地圖上繪出西夏進攻路線,邊向大家詢問各自的看法。
“看法,是關于打到什么程度,還是怎么打?”大家交頭接耳間,李元惜率先問道,眾將原本都已經在琢磨打法了,冷不丁地被問打到什么程度,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當然是把元昊打回老家的程度。”大家都說,龐藉看出李元惜有話要講,便請她講明白垂拱殿要的是什么程度。
“垂拱殿要和談。也即是,元昊在和談時,沒有可制衡大宋的籌碼。”李元惜答說。
“那便是要他有來無回。”狄青頗認同:“我認為,元昊突然如此大規模地興師南進,必是受了遼國的刺激。耶律宗真據關南十縣就向大宋索得了每年增多二十萬歲幣,他焉能不生效仿之心?”
“的確如此。”眾將紛紛點頭,可元昊鐵騎彪悍,三萬人進犯,能趕跑就是一場硬仗,談什么有去無回?
眾將之中,狄青提出具體的打法,保安軍地方狹小,縱深不夠,且放元昊進來,引到鄜州。
鄜州是塊難啃的骨頭,全因種家軍駐守于此,大將種世衡,與西夏交戰以來,未嘗有敗績。
元昊進鄜州,保安州東西的慶陽府和延州立刻分兵于保安州,與綏德軍一起,截斷元昊回逃之路。
“這可是步險棋,鄜州攔不住,怎么辦?元昊闖進中原,咱們如何向中原百姓交代?”
“再說,元昊是瘋,但不傻,你讓他往鄜州鉆,沒準人家就愿意奔延州來呢。”
“確實,根據元昊的布防和進攻來看,他是想包抄延州。”
狄青因此請命,赴保安軍追殺驅趕西夏賊兵。
“我覺得,打是一方面,和談也要同步進行。”李元惜生怕大家忘記目的,忙提醒道,龐藉捋須沉思,想到一個人:剛浪陵。
他當即分兵諸將,東路出保安軍,追殺元昊至鄜州,截斷元昊后路,北部主動出擊,殺過西夏屯防,直去元昊偽皇宮。
待諸將離開后,龐藉獨留李元惜,要她去做一件事。
“進攻保安軍的,是西夏大將剛浪陵是元昊親臣,此人奸詐狡猾,去年我命保安軍劉拯,傳信剛浪陵、遇乞兩兄弟,令他們內附,雖然計不成,但元昊已然生疑,剛浪陵急于立功,你可利用他的心思,協助種將軍反間計成。”
龐藉所想,是李元惜帶禁軍及青衫子,沿剛浪陵行軍路線,廣泛散步消息,說剛浪陵已被大宋招降,授夏州節度使,此行去鄜州,乃是為向大宋表忠心的。
“反間計,是我與鄜州種將軍早定的計策,你去鄜州后,請種將軍在這封信上押上他的將軍印,如此,計成,元昊必殺剛浪陵,西路大亂間隙,即可由狄將軍與種將軍夾擊,是謂有來無回。”
李元惜聽罷十分高興,考慮到自己軍中無人熟悉地形道路,便求了兩名斥候,收起龐藉交來的密信置于貼身衣兜里,領了軍令,回到營中召集阿泰與雷照等人,收拾行裝,半個時辰后立刻出發。
臨行前,她還要去延州監牢做件事。好巧不巧的,又救下那女子一條性命。
原來,那抓捕她的男子趁著獄卒送飯,殺了獄卒,奪來鑰匙開了牢房,李元惜若再晚來一步,他就真帶女子跑了。
兩撥人在牢門前狹路相逢,監牢內濃郁的血腥撲面而來,李元惜不得不再與他廝打起來。
監牢外的獄卒聽到動靜,紛紛來幫忙,李元惜抽中機會叫女子逃出,獄卒們當即拿下她,又來協助李元惜。
男子手里沒了銀鞭依然兇猛,打了幾十個回合,李元惜才拿下他,在他脖子上鎖了重枷,腳腕上拴了實心鐵球,這才困住他。
只因監牢關押了他,無辜獄卒便死于非命,李元惜怒不可遏,回頭來尋女子。
“你到底是誰?”
女子哭泣不止,李元惜怒極:“不說也罷,金明砦外即是邊境,你們西夏將士已經屯兵至此,你回去吧。”
女子聽了,嚇得厲害,抱住李元惜的腿連連求饒。
“我不能回去!我不敢!我不能回去!”
李元惜注意到,方才她講到西夏屯兵在金明砦,本是夸張之詞,卻見那男子臉上分明閃過一絲得意和興奮。她心下一沉,暗自揣摩他的身份估計與軍中相關,又想起龐藉交給她的任務便是散播謠言,反間元昊與剛浪陵、遇乞兩兄弟的信任,便順水推舟,說對女子言道:“西夏大將剛浪陵已被大宋招降,兩地即將和平,你為何不敢回去?”
說話的功夫,她暗自注意著男子的神情,果然見他震驚不已。
“剛浪陵乃英雄,識時務之俊杰……”她繼續試探,男子仿佛覺察到她的用意,立刻收斂了自己,為不引起他懷疑,李元惜故意到他面前去指責:“怎么?你還嫌這仗沒打夠?”
男子不講話。
“還是你認識這剛浪陵?”
男子依舊不說話,女子哭得更傷心了。
這時雷照來報,大家都準備好了,就等她回去便能出發。李元惜沒時間再在他兩身上耗下去,又覺得這一路帶著這兩個西夏人或許會有用,便叫雷照在馬后拴著男子,她帶著女子,一塊出行。
“這恐怕太累贅吧?”雷照總想縱馬馳騁,帶著個戴重枷的囚犯,肯定不愿意,李元惜便告訴他,剛浪陵有心向宋,正要去鄜州領詔命。
“我說此人是欲向元昊告密的奸賊,被咱們逮住了,不管他怎么抵賴,剛浪陵都會殺了他,咱們大功一件,自然也能受賞。”說著,李元惜向雷照擠擠眼,雷照心領神會。
不多時,李元惜便領著大軍出發向金湯城去。
路途中,女子幾番走到她馬前來,想說些什么,不知什么原因,欲言又止。
李元惜加快了行軍速度,女子體衰力疲,越來越跟不上,最后竟然摔倒在地,被馬拖行了十幾步才停下。
“我都忘記你在馬后了。”李元惜故意道:“你最好打起精神,今日還有八十里地要趕呢。”
女子聽了就是一陣眩暈,跪倒在地請李元惜放她自由。
李元惜再問他:“你丈夫是誰?你究竟是從哪里逃出來的?”
“我丈夫是一個普通的獵人,我是從村里……”
“還要撒謊!”李元惜踢了踢馬鐙,馬兒快步,女子被摔趴在地,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只好大聲叫道:
“我說,我說!我丈夫是遇乞!”
一言出,李元惜震驚斐然,登時勒馬。
“哪個遇乞?”
“天都王遇乞!”
李元惜三年不在戰場,西夏涌出的許多大將她都未曾聽聞,然而,這天都王遇乞,正值壯年,久經戰場,聲名赫赫,李元惜的確知道他。其屬野利家族,李元惜曾殺掉的野利黑屠與他同族,能用兵,有謀略,在宋夏戰爭中屢破宋軍,是個很讓人頭疼的心腹之患。
此人,也正是此次與剛浪陵帶兵,攻保安軍的前鋒大將!
李元惜萬沒想到蒼天竟然如此眷顧她,將遇乞的枕邊人送到自己身邊。
她再三確認,女子的確是遇乞夫人沒藏氏,李元惜令她洗干凈臉來看,果然是生得一副雍容華貴的美人樣貌!
待她鎮定些了,舉手投足間的貴氣也便自然流露出來。
她叫大軍先行,自己與沒藏氏細細聊著她的變故——為何天都王夫人竟狼狽流竄在宋境內?追捕她的人究竟是誰?她之前所言“惡霸”為誰?又為何要殺天都王?
沒藏氏先向李元惜下跪,她可以知無不言,但請李元惜將來救遇乞一條性命。
“這……”
“李將軍,我與遇乞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沒人比我更懂他。他并不想與宋為敵,他是我見過最想和平的人,只是……只是可恨野利家族,沒人能掌控得了自己的命運!李將軍,我只求你救他一命,之后他是死是活,天意定奪!”
李元惜細細想來,若遇乞果真如沒藏氏所言,一心企盼和平,那么,以他來促和平,未嘗不可,因此答應救他一命,沒藏氏這才將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
野利家族在西夏乃是名門大族,元昊為聯姻,娶遇乞親妹為第五妃,遇乞、剛浪陵兩兄弟因此得寵。遇乞自小有漢人為師,敬仰中原文化,早年甚至偷偷離家,參加大宋科舉,然而,西夏對宋野心絕非一年兩載,名門大族內任何有才學的人,無論是否愿意,最終都會被元昊納入麾下。
元昊早知遇乞有才,又有他親妹做妃子,便讓他手握用兵大權,遇乞一家全部遷往元昊足下,明著是享福,其實是作為人質被元昊牢牢掌控。遇乞因而只好違背己愿,與大宋為敵,往來征戰,只為活命。
沒藏氏說著,傷心淚又落下許多,雙手合在胸前,謝四方神明保佑遇乞。
“遇乞長年累月都在沙場,京城……”
李元惜打斷她:“西夏未立國,何來京城?”
沒藏氏一怔,垂下頭去,轉而便改了口,將“京城”換作“偽京”:“偽京中,最能與我心意相通的,就是我那做了妃子的小姑子,一日閑得悶了,我便去宮中找她聊天,不想,正巧遇到元昊,他見我貌美,就動了邪心,時不時地就派宮里人強請我入宮,說是為小姑子解悶,很多時候我連小姑子的面兒都見不著!”
沒藏氏越講越氣,她對元昊丑行的厭惡不像是裝模作樣,而提起自己的屈辱,她更是激動得渾身哆嗦!她緊緊握著膝下的一把野草,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完整地講述自己的艱難。
“野利家族眼里只有權力和利益,在他們眼里,什么東西都可以拿來出賣!他們欺負我丈夫在外,對元昊的色心賊膽全當看不到,可我身心只忠于我丈夫,絕不肯受辱!”她咬牙道,“元昊得我不成,竟然拔劍威脅,若我不從,就殺了我丈夫,叫我做了寡婦,再娶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