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遣鬼送蜜丸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3557字
- 2024-03-01 13:20:14
丁若可迅速寫了密信,封在蠟丸里,交由丁霆小心揣在懷里的暗兜里,連夜給鬼樊樓送去。
丁霆深知此物的恐怖,又不想在丁若可面前顯得懦弱,便強裝鎮(zhèn)定,出門往以前同孟良平相聚的破廟去了。
一路上,不免遇到些玩得好的富商子弟,邀請他去這去那,可丁霆哪有這心思?他一律拒絕,騎馬又嫌馬兒太快,不一會兒就將他帶到破廟前。
這一帶窩著許多乞兒,有的正在破廟里睡覺。夜里的月光投射在神像身上,說不出的詭譎。丁霆在廟里坐了一炷香時間,直到好奇的乞兒們拿石頭砸他,他才咒罵了兩句,起身出廟,往廟后一處嵌在地面上的鐵柵去。
這便是鬼樊樓的入口之一。
他先往里丟了一兩碎銀子下去,很快,柵欄下亮起火光,兩個乞兒打扮的小孩仰起小小的腦袋,隔著鐵柵注視著他。
“誰?”
“丁侍郎府丁霆。”
“要做什么?”
“我有重要信息要往別處送,需親見玉相公。”
兩個乞兒交接片刻,其中一個去送信了,很快便回來,鐵柵打開,一股惡臭撲鼻而來,丁霆干嘔兩聲,嘴里含了一粒先前備好的醒腦丸,又拿袖子緊緊捂住口鼻,一狠二狠,咬牙跺腳地鉆了下去。
在前引路的乞兒對從柵口到鬼樊樓的這條路可謂熟悉至極,輕巧地就繞開了滑·膩的青苔和積水的坑洼,即使老鼠在腳邊竄過,也熟視無睹,倒把丁霆嚇得亂叫亂跳。
暗渠的寬處能浮起一葉狹小的竹筏,撐筏的人枯瘦地像只鬼,待到了渠道坍塌之處,便跳上岸來,回頭拿一雙灰白的眼打量他。
丁霆趕忙跑前去,緊緊貼在小乞兒身后,半步也不分開。
行人的路是用倒塌的暗渠上拾來的磚,和柵口攔下的泥污堆砌起來的,勉強不讓人踩到污水。自然,行走在上面,個子高的便不能抬起頭,丁霆不得不歪著脖子,好容易到了鬼樊樓,看到這座建在地下的低矮又破爛的建筑群,他差點想扭頭走掉。
群鬼居住之地,自然與污·穢同行。他是在樊樓享受慣了的公子哥,如何見得這場面?
然而,到了此處,便不由他自主進退了。在乞兒的引導下,他只得穿過一扇破爛的柴門,進到鬼樊樓內(nèi)部,意外的是,這鬼樊樓卻是金碧輝煌,香煙繚繞,遠比他丁宅還要奢侈,大概皇宮也要甘拜下風。
乞兒送他進了一間客堂,叫他稍作等候,隨后先退出去了。
室內(nèi)無人,丁霆便四處觀賞裝飾它的寶物。他伸手,摸向室內(nèi)的一只鶴,原本以為它是銅鑄,沒想到是真金的,鶴眼是用兩顆上好的夜明珠,他試著摳樂摳,夜明珠就掉出來了。
一時貪念起,他竟將珠子往懷里揣去——丁家給了鬼樊樓不知多少寶物,鬼樊樓回贈他一兩件又如何?
很快,玉相公便大笑著走進客堂。
“稀客,稀客!禮部侍郎丁若可的公子,竟然能屈身·下到鬼樊樓來——看來,丁侍郎對鬼樊樓果真是信任至極。”
丁霆撇嘴:“信任?那拿走丁家機密的狂徒,你們還沒找到,我家與你們能談得上什么信任!”
“丁公子,咱們不要揣著明白裝糊涂,”玉相公笑著,請丁霆入座,親自給他斟茶,陰陽怪氣地問:“其實丁侍郎早已猜出那人是誰了,不是嗎?”
丁霆驚了一跳:“怎么說?”
“怎么說?從前,我在此會見的,是孟良平孟水監(jiān)。”他意味深長地說道。丁霆混沌的心思突然清亮起來:的確,以前這些下鬼樊樓的爛活都是孟良平做的,丁若可的確也開始懷疑孟良平的不忠。
“可是,你見過的,那人不是孟良平!”他辯解,心里五味雜陳。一方面,孟良平不忠,就意味著他受寵,他理應(yīng)高興,另一方面,他卻不愿到這骯臟的地方,不愿親自去做爹爹交代的極危險的事。他害怕自己做不好,故想躲著不去做。
綜上,他更希望此刻站在這里的是孟良平,而不是自己。
玉相公微微一笑,泰然搖著扇子:“這便是孟水監(jiān)的高明之處。孟水監(jiān)許是只想查探丁家瞞著他有何機密,但張元這個名字,顯然是大多宋人不能接受的。以我對孟水監(jiān)秉性的了解,他會一路追查到底。到底親情還是公義重要,只在一念之間。丁侍郎日后行事,務(wù)必要謹慎了。”
這番話說得丁霆心驚肉跳,顧不上怒和恨,他頭腦中僅回響著兩字:謹慎。
“張元?他已經(jīng)知道張元了……”他失神地呆坐著:“完了,哥對丁家……”
孟良平對丁家失望會怎樣?張元不是他丁霆,丁家與張元的往來也絕不是木師傅與街道司的往來,孟良平究竟會做何舉動?他父子兩個在孟良平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他……不可能知道的!”他喃喃自語。
忽的,玉相公又大笑,扇子指著丁霆:“莫不是嚇到你了?”
丁霆瞠目,登時反應(yīng)過來,跳起就揪住玉相公的領(lǐng)口,沖他大罵:“狗東西,你逗老子?”
說著,一只拳頭就要給他往上砸,被玉相公輕巧地抓住,他才恍然記起,自己在他面前哪有什么出招的實力?
“鄙人道歉,我只是開個玩笑罷了,”玉相公笑哈哈地將他的拳頭按了下去:“倘若真是孟水監(jiān)與鬼樊樓作對,不消別的,只我二哥被投入開封府大獄這一則,孟水監(jiān)早就不活了。”
這一來一去,丁霆只覺得自己的頭腦銹住了,他不知道該信玉相公哪句話,驚慌之中,玉相公拍了拍他的后背:“衙內(nèi)勿憂,以鬼樊樓的能力,定能將侍郎交代的事辦妥,侍郎尚且信任鬼樊樓,你又為何恐懼呢?這次,侍郎何事需要鬼樊樓效力?”
這些虛虛實實的說辭,當真攪亂了丁霆的思緒,他一面懷念著從前,自己置于事外,只需在丁若可和孟良平之間傳達信息,一面又倉皇考慮著,那顆危險的蠟丸,到底要不要送出去?
“不過,只要錢到位,鬼樊樓可替侍郎謹慎。”玉相公說著,微笑地望向丁霆:“侍郎有何事吩咐?”
罷了,富貴險中求。丁霆猶豫再三,決定遵照丁若可的意愿,將蠟丸交遞到玉相公手里。
“送去河南路。”
鬼樊樓對丁家的底細極為清楚,既然知曉“張元”,那么,與張元有何瓜葛,自然也不糊涂。丁霆提到河南路,玉相公便隱約猜出個大概,他收起扇子,雖然神色一如平日那般輕松,甚至帶著兩分戲謔,但聲音卻陡然冷峻。
“河南挺近的,信鴿就可飛到。”
“爹怕信鴿不可靠。”
玉相公笑笑:“衙內(nèi)見笑。侍郎欲用幾個價錢,讓鬼樊樓做可靠的信鴿?”
原來是這個意思!丁霆懊惱地拿出三錠黃金,放置桌上。
“丁家遇到困境,如果鬼樊樓還想和丁家交往,這次需救救我們。”
“所謂困境,是汾州民變?”
丁霆再次大駭,從椅子里跳起來,指著玉相公:“你怎么知道?”
“沒有鬼樊樓不知道的事情,”玉相公用扇子將他的手指壓下去,再將黃金收起,扔到一旁的竹筐里,竹筐內(nèi)的金銀碰撞,發(fā)出獨有的清脆聲響,激得丁霆心神發(fā)顫。
“也罷,許久不離這京城,我也想四下走走了。我親自替丁家跑一趟。”
玉相公親自做事,那便是最妥善不過的了。激動之余,丁霆一把抓住玉相公的手臂,語重心長地交待著:“我丁家的腦袋都在這個蠟丸上系著,你可不能大意,犯了像開封府那次的疏忽。”
開封府,狂徒扛著老鬼,從他眼皮底下逃脫,是玉相公的恥辱,丁霆的語氣又充滿諸多侮辱,惹得他老大不痛快。
“你丁家在鹽上,一顆腦袋都能頂三顆用了。京城不是小地方,沒有鬼樊樓給你們壓著,不說前段時間那個殺入此地的大盜,就說朝廷,也該早發(fā)現(xiàn)你們了!”他把丁霆的手捋開:“我現(xiàn)下就動身。丁公子,暗渠坎坷,走路小心啊。”
出了鬼樊樓,便再由原來那個乞兒帶路,回到柵口,等丁霆爬出來后,柵口立即關(guān)閉,沒人能看出有何異樣。丁霆頭重腳輕,好似做了一場噩夢。他渾身污臭,他抬起袖子聞了聞,又是一陣干嘔。這才清醒,方才自己不是做夢,而是確實下到鬼樊樓,確實將蠟丸交出去了。
午夜,玉相公帶著蠟丸離開鬼樊樓,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城,往河南路方向去了。
他所說不錯,朝廷的確對鹽已有關(guān)注,不止是對官鹽的整頓,更有對私鹽的打擊。然而,世間多少事都不按照預想去演繹,宋夏開戰(zhàn)后,邊境封鎖,榷場關(guān)閉,嚴禁貿(mào)易,然而,各類走私卻日益猖獗起來,其中,便少不了鹽。
走私鹽的,多是不要命的匪頭,若是被官府抓住,也就是個掉腦袋的事。匪頭手下不少都是親信,平日里或是從西夏境內(nèi)運送鹽到大宋,或是與其他走私販爭斗,或是押著私鹽去各地,風險極大,賺得自然也多。自宋夏開戰(zhàn),朝廷加緊打擊私鹽,這些嘍啰們多有折損,無奈何,私鹽販子只好不斷地吸收合適的手下。
其中一個宋人便做了這樣一個手下,只是他的目的不在于賺錢,而在于跟隨私鹽販子,進入西夏境內(nèi),去見到大宋叛賊、西夏國相的最大私人財庫。
私鹽可謂是宋夏又一戰(zhàn)爭,且極快地,波及到京城。
這一夜,不止丁家有了動靜,孟良平從汾州河長那里探聽到汾州民變被鎮(zhèn)壓、以及丁家產(chǎn)業(yè)受損的消息,再結(jié)合丁家在街道司的利益被截流,料定丁家再會尋找其他出路。
會不會再和“張元”發(fā)生聯(lián)系?
他無從得知。最近幾次與丁家父子見面,他已能感受到丁家對他的不信任,這也無可厚非,從來他便不指望丁家能親口告訴他,背著他,他們做了哪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如今想探知真相,只需自己再從別處尋找線索罷了。
他能想到的,和張元聯(lián)系最近的人,此時正在大理寺地牢。
“事可以辦不成,千萬別被發(fā)現(xiàn)。”他叮囑李元惜,李元惜已經(jīng)用面巾嚴嚴實實地遮好面部:“放心,不會拖你后腿。”
說罷,幾步疾走,出了月光下的陰影,向墻頭一躍,化作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沒入墻下,隱到一處假山后,帶刀差役一班五人,正在周圍巡邏,她拿下背上的包裹,將大黃狗放了出來。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