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18章 扇風點鬼火

  • 大宋青衫子
  • 陸殼兒
  • 4017字
  • 2024-03-01 13:20:14

“劉一手,你給大伙講講,什么叫投機?唐末大亂,唐王朝能動用的軍隊嚴重不足,漢人不能自救,羌人感于皇恩,舍棄遠離中原的安然,率軍收復國土,怎么叫投機?唐皇封王封土,全是推辭不掉的賞賜,鐵壁軍的前身,是被唐皇賜名定難軍!你來解釋,什么叫定難?又什么叫鐵壁?如今我桌上擺的羊,叫定邊羊,我陜西的縣,叫定邊縣!白骨覆地鐵壁起,直驅蠻狼十萬里!你可知,為了你今日能健全地站在這輝煌燈火下,我羌人死傷多少?長公主方為他們做祈禳法事,你竟這般侮辱英靈,你!你良心被狗吃了?”

跑堂見她情緒激動,回頭為難地望向孟良平,孟良平輕搖頭,他便會意。三川口大敗,李元惜心里不舒爽,需要發泄,且,今早仁宗留他,也與羌人有關。他倒要看看,京城頭號名嘴劉一手,如何說羌。

照劉一手的說法,唐亡后的五代混亂,羌人落井下石,趁機擴張領土,誰硬它倒向誰,誰稱帝它就向誰稱臣,向后梁朱溫稱臣,后唐滅后梁,羌人又歸順后唐,再歸順后晉后漢后周,走馬觀花一般,直到太祖皇帝趙匡胤。

此時,臺下的漢人已是一片譏諷和嘲笑,縱使有羌人欲反駁,一者不知從何反駁,二者,聲小壓不過聲大的,人少說不過人多的,不幾句,就會引來更多嘲弄。

若李元惜是漢人,也像臺下的聽眾一樣倒胃口,可她是羌人,她明白,真相絕非如此。

“劉一手,你聽著,五代混亂,羌人統治的地域卻是一片樂土,朝堂清明,百姓安樂,接收了多少中原難民。哪個國主愿意屈居人下?夏國主英明神武,中原卻是五十三年換了十四個皇帝!他稱臣歸附,實是為維護太平不得已而為之。在此期間,羌人從未出兵參與戰爭。”

李元惜在二樓窗口朝劉一手喊話,吸引了聽眾注意。她抓緊機會,為給羌人贏回應得的尊嚴,大聲解釋:

“至于說歸附開國皇帝后,屢次出兵,則是國主看準了天下大統的趨勢,出兵幫開國皇帝收復失地,盡早統一,安定中原。之后,夏國主主動放棄領地和權力,進京安居。其忠心天地可鑒,由此開國皇帝才決定,定難軍改名鐵壁軍,羌人舊地繼續由羌人治理。”

李元惜這一族,從此便在延州世世代代練兵至今,哪里是墻頭草隨風擺?

卻,臺下的聽眾只聽劉一手的說辭,對羌人早就罵成一片。

“李管勾,你又不是夏國主,你怎么知道夏國主心里怎么想?”

“是啊,做了丟人的事,但又不愿意承認,只好自圓其說罷了。”

甚至,之前全城悼念的李士彬也被人記起,沒能幸免。

“這次三川口大敗,就是那支鐵壁軍見死不救,能練出這種兵的,鐵定不是什么好將軍。”

“嘿,虧得咱們前段時間還給他們祈禳呢。”

“誰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羌人見風使舵的本領與生俱來,沒準兒就是他大開砦門,放元昊進來的。”

“延州不保,大宋危急,全怪羌狗!”

“對!每個羌狗身上都背著咱漢人的血債!”

聽到這里,李元惜已是怒火焚身,不可遏制。

“劉一手,你算什么名嘴?你蓄意挑起羌漢敵意,可是想從其中得什么好處?”

“這……”劉一手攤手:“李管勾,咱講究個事實——羌人,是不是這樣發展?”

好個無賴,胡攪蠻纏,拒不認錯!至此,李元惜全然失了理性,折身氣沖沖地就往樓下走。

“直娘賊!看我不殺了你這造謠生事、狼心狗肺的老匹夫!”

“站住!”

李元惜沖動地如同下山的猛虎,孟良平不得不喝止她。

“你心中郁悶,不必摻和進百姓的鬧劇中去!”

“鬧劇?”李元惜收了腳步。劉一手這張名嘴,在上百雙耳朵里煽風點火,煽動羌漢矛盾,孟良平竟然親眼看著它發生而無動于衷,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不是百姓的鬧劇,這是民心!”她用力糾正。桌上熱氣騰騰的定邊羊肉的色澤誘人,鮮香撲鼻,可沒人有心動它一筷。

孟良平的面色變得異常冷峻,氣勢壓人,他一字一字嚴肅訓導:“那么,民心是你殺個老匹夫就等換來嗎?”

李元惜氣得渾身發抖,孟良平起身,抓住她的手臂,再想說什么,李元惜已拂開他的雙手:

“這定邊羊,我吃不下!”

早在李元惜幼年時,便聽說了不少西夏的殘暴故事,當年羌人占據的土地,稱為夏州,太宗皇帝招撫境內羌人,李繼捧率貴族千里迢迢赴京城定居,其族弟李繼遷不愿屈居人下,詐稱出城為乳母送葬,逃入鄂爾多斯草原中的地斤澤。隨后糾結人馬、八方劫掠,被宋軍追殺不休,其老母、妻子皆被生俘。

逃亡途中,李繼遷另辟蹊徑,他連娶數位當地豪強女兒做妻妾,又向遼國請降,以夏國主的身份,迎娶契丹公主,勢力坐大。太宗皇帝認定李繼遷實乃禍患,為應對這一局面,留守故土的金明三十六砦,振興鐵壁軍,與太宗皇帝共同討伐李繼遷,與他連打了幾場硬仗,最后一次兵分五路攻夏,可惜失敗告終。

轉年,太宗皇帝崩,真宗即位。與強硬的太宗不同,真宗懦弱,為息事寧人,割土予李繼遷,承認了西夏立國。

然,李繼遷搶劫成性,大宋邊疆仍然不穩。靈州、涼州失守后,各民族蜂擁歸附,西北之境,宋夏的實力已經逆轉。

其子李德明攬權后,與宋少有大戰,但小戰常有,且大量走私青鹽、糧食,攔截西域商人使團,明搶暗盜,獲利頗豐。

這期間,李德明繼續吞并其他民族,擴張領地,定都城,修宮殿,一面接受宋朝招撫恩賜,一面做著關門皇帝。李德明病死后,具有鮮卑人血統的元昊上位。

“七年前,元昊統治西夏,從此一切都變了,大宋邊境再沒有安穩過。”李元惜說道:“元昊是個殺人魔頭,連自己的母親衛慕氏都能下手殺害,更為了掃除異己,衛慕一族被他殺到滅種。”

“為了收斂財富和人才,他經常帶兵入侵,見人不是殺就是虜,拿得動的財物都帶走,拿不動的都燒掉,鐵壁軍常年累月與他作戰,還要時不時地支援周邊州縣。我身上多半的傷,都是和西夏交戰留下的!”

李元惜捏著拳,極是痛恨憤怒。

“元昊是羌人,可我也是羌人!爹爹在時,三番五次請求朝廷重視西北態勢,切勿養虎為患,朝廷偏不理會——元昊固然兇蠻,是你們漢人重文輕武的懦弱,親手養育了它!如今打不過,拔不掉,卻來造謠羌人墻頭草,拿羌人發泄你們的仇恨,我不服!”

她講得義憤填膺,孟良平怎能感受不到其中的無奈和絕望?

陜西的蒙泉,是配著三川口大敗這盤菜的最合適的酒。不知是酒的辛辣催生了人的悲憤,還是人的悲憤助長了酒的辛辣,李元惜眼里濕成兩潭深水。三川口大敗,延州被圍,鐵壁軍遭受誹謗,她怎能不委屈?

孟良平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小時候經歷的那場旱災,地面上蒸騰的熱浪,炙干了每個求生的意念,他,也快被烤干了,他只是多堅持了一會兒,就等到了自己的救命之光。

他深望著李元惜,內心一陣陣刺痛。

“官家留我,一同去城樓上,去探視一座小宅院。”

他說著,向端來酒菜的跑堂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白日時所見情景,又在他眼前鋪展開來,而李元惜顯然也對官家留他的目的很是好奇。

今日早朝后,皇城城墻一角,他和仁宗并肩站著向下望。京城房舍十萬八千間,每個屋里都有嘰嘰喳喳幾張嘴,仁宗手指指到的那戶人家,更是被他于城墻上,觀察了七八年。

“宅院的主人是一戶商人,早出晚歸,勤勤懇懇地維護六口之家。他先是經營著皮草鋪,都是與西夏正常貿易,得來的狼皮、羊皮,也賣羊絨、狼牙,每到秋冬時,生意特別紅火。自元昊稱帝,京城百姓抵制西夏貨物,他的生意就屢遭挫折。皮草經營不下去,就開始賣提花地毯。原先富貴人家,都愛這個,但如今因為害怕鄰里詬病,沒人敢用,甚至原先買來的,也偷偷藏起。再后來,他就賣了鋪子,每日推著車出去售賣手抓羊肉和八寶茶。”

“他們抵制的不是西夏貨物,是羌人!”李元惜看出問題所在,如劉一手說書鋪發生的一樣,京城中的漢人正在排擠羌人,正在摒除他們一切生存的條件。

明明他們之前悼念過金明砦鐵壁軍的英靈,今日就來唾棄鐵壁軍的血統!

不可理喻。

就像曾經丟她石頭的那群小孩所唱的童謠:

大宋西北飛馬賊,十有八九羌蠻奴。燒殺搶虐飲人血,個個兇神羅剎相。

一朝進了東京城,妄想脫胎學做人。裝模作樣去鬼樣,茹毛臭氣難除盡。

農夫救蛇反被傷,養虎為患必食主。中原非汝落腳處,埋骨早回蠻荒地。

“金明砦戰敗后,這戶羌商的院墻被人推倒,官家注意到,長公主祈禳那幾天,羌商也在家中祭奠傷亡,可非但沒博得百姓諒解,甚至被潑糞水。今日三川口大戰慘敗,官家斷定,今日他家還會出事。”

聽此,李元惜心中五味雜陳,如果這就是民心,那羌人還有活路嗎?宋夏戰事假如持續下去,百姓是不是要讓京城遍鋪羌尸?

“出事了嗎?”李元惜小心翼翼地追問。

孟良平深吸了口氣:“我們親眼見著,有人把鞭炮扔進他家煙囪,少頃,女主人便抱著嚇哭的孩子逃出屋,男主人拿著炸了底的鍋,對著躲起來的破壞者破口大罵——但也只能大罵,官家說,過兩日,他怕是罵,也不敢罵了。”

“假如兵事再失敗,恐怕,京城難有容羌之處。”李元惜痛心地攥緊拳頭,對那個立在城墻上的皇帝,不知該愛還是該恨!

愛他雖是漢人皇帝,卻關注著羌人子民的生活,并為此憂慮嗎?恨他即使知道民心排羌,亦無法扭轉嗎?

“他同是大宋子民,卻遭此惡劣排擠,隨著三川口大敗,金明砦鐵壁軍見死不救的消息傳播,京城成千上萬的羌人還會受到更多的排擠,假如延州失守,羌漢絕難和睦共處。人心有冷暖,羌人帶著對漢人的仇恨離京、離中原,將何去何從?他們,將會變成又一個元昊。官家為此甚憂,問我良策。”

“為什么會問你?”

“問我,其實是問你。”孟良平深望著她:“李管勾,你或許能堵得住劉一手的嘴,但這京城,此刻便有千萬個劉一手,你如何堵得住?百姓悲憤之際,對待羌人的態度,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究竟要成魔還是成佛,即是每一個羌人、漢人,要面對的挑戰。”

如此深入地考慮這個問題,李元惜從未有過。

“官家詢問我如何看待你,恐怕想在你身上尋求辦法解決問題。”孟良平語重心長,繼續說道:“李管勾,你不是一直想為延州、為金明砦和鐵壁軍做事嗎?眼下,機會來了。這是官家的戰爭,也是你的戰爭,你們指哪兒,百姓就會打哪兒。”

“敵人是誰?”李元惜追問。既然,她要替羌人在京城打贏一場輿情戰,好歹得清楚對手是誰——難不成是京城一百五十萬百姓的悠悠眾口嗎?對此,孟良平應有答案,但他并不打算把答案拱手送上。他拾了切肉的小刀,切割著定邊羊肉。

“李管勾,想知道你的敵人是誰,就得像吃這塊羊肉般,一層層剖開皮肉筋,直到見了骨。”他把一塊最肥美的羊肉盛到一副干凈的小碗內,放到李元惜的座位前:“嘗嘗,不要負了這只羊的犧牲。”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东明县| 兴国县| 迁西县| 荆门市| 丹江口市| 榆中县| 龙胜| 崇明县| 益阳市| 新丰县| 富平县| 澄城县| 廊坊市| 华亭县| 河南省| 阿拉善左旗| 望城县| 女性| 务川| 花垣县| 宁海县| 稷山县| 宣化县| 北辰区| 马关县| 瑞金市| 北川| 濉溪县| 彰武县| 昔阳县| 水城县| 宿迁市| 江达县| 井冈山市| 台东县| 芜湖市| 绿春县| 温州市| 分宜县| 临颍县| 托克托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