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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小騾子何去

德陽縣的來客一個個挺直腰板,稍稍坐在椅子前沿,一雙雙疲憊的眼睛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待她交代完,雙方目光一旦交匯,他們立即滑脫椅面,落地跪下,對著李元惜就拜:

“李管勾,多謝你搭救我家孩兒,救命之恩,我們就是這輩子當牛做馬,也報答不盡?!?

李元惜想告訴他們,孩子們真正的救命恩人是孟良平,可原先不能說,現在經歷過五丈河浮尸事件后,她更不能讓孟良平涉險。

“救他們的人不是我,我只是接管了他們?!崩钤Ψ鲋麄冋酒鹕恚渲幸粋€蓬頭婦尤其倔強,偏要給李元惜磕個響頭,以謝大恩。李元惜哪敢承受?她磕頭時,李元惜連忙跳開,她拜的,便是墻上貼的那張大宋京城地圖。

可其他幾人也不由李元惜,說什么也一定要答謝她,農夫情感樸實,他們的感激,張嘴就要溢出,睜眼也要溢出,舉手投足,無不滿溢,李元惜決然不受,心里陡生傷悲,不知天下還有多少這樣的爹娘,日思夜想著自己走丟的孩兒?

她攙扶著他們重新落座,寬慰他們:

“尋常人辨不清人販的招數,否則,但有一點良知,人人都會救的,元惜做的,不過是人人都會做的事,諸位不需行此大禮。”

“李管勾,不瞞你說,德陽窮,多子多福深入人心。生了,能活下來,就是一口勞力,一家五六個孩子都算少的,”蠻伢娘嘆聲氣,拿袖筒抹盡眼角的淚,對李元惜解釋:“你說,爹娘還要下地干活,或者去城里謀生,哪里能一個個地看住他們?很多孩子,就是這樣被拐走的?!?

“大人!”蠻伢娘聲淚俱下:“我們家蠻伢進城學做瓷兒,隔了段日子,他爹進城去賣自家編的席子,順道去看蠻伢,瓷作坊還很吃驚,以為蠻伢早就回村了。他爹十多天的功夫,尋遍了德陽大街小巷,頭發都白了。你說,要是人人都會救,我家蠻伢,還出得了德陽縣嗎!”

話說著,感同身受的眾人也都抹了淚,李元惜也仿佛跟著他們一夜愁白了頭。

身為家中獨女,她自是無法體會蠻伢娘所說的五六個孩子共處一個屋檐下的擁擠,但蠻伢娘的無奈,她切切實實地感受得到。

她擦拭眼淚時舉起的那雙手,粗糙地像三月里的柳樹皮,她穿的衣裳是粗麻織就,穿在身上既不保暖又不舒服,長年累月繁重的活計,過早地壓彎她的肩背。而她并不特殊,在差役帶來的這七人中,個個都裹著這樣一張疲憊又艱辛的皮囊。

是怎樣失去良知的畜生,才會狠心去奪他們的孩子?毀掉這不易的家,和那本來就艱苦的孩子?

李元惜心中隱隱作痛,她折身在正堂專放藥物的那一張桌上翻找起來。自孟良平傷重,自己遍尋全城買不到金瘡藥后,她就長了一智,專門購置了些常用藥放在街道司正堂內,以供青衫使用。

她找出一盒馬油,捻了一指,給蠻伢娘手背上抹去。

“這是專門治皮膚皸裂的,很好使?!?

邊說著,邊又給其他幾人分了,把剩下的,都給差役放進包里,回去時可以用得上。

“大人,你真是個好人。”眾人感激涕零,李元惜卻愧疚不已,她拳頭重重地落在桌上:“眾位放心,我李元惜無論去了哪里,做著什么,但叫我看到販賣人口的,定然會出手救助!”

“俺們也會出手!”雷照捏著拳頭,冷不防地出現在大堂,李元惜看去,今兒沒出任務的青衫,恨不得都在門口擠著,一顆顆腦袋圓滾滾地壘成一面墻,每顆腦袋都雕著正直善良的眉目。

德陽人感激不盡,又來向他們拜,青衫們又嘩啦一下都散開了。

“既然閑下來了,就去洗洗自家的衣裳,人家隔壁的街坊,都開始叫咱三臭司了,你們好意思聽,我臉都掛不住呢?!?

小左提著茶壺,抱著些茶碗,從外面走了進來。

“左姑娘,俺們好好地說著打擊人販呢,你突然提什么三臭啊——什么是三臭?”雷照好奇地問,幫她把茶壺取了下來,小左擺開茶碗,繼續說著:“汗臭、腳臭、衣服臭啊?!?

這么一說,德陽差役就忍不住笑了,氣氛從悲戚變得歡愉起來。雷照倒是燒紅了臉,一邊委屈地嚷著,一邊灰溜溜地逃出去,拽兩個倒霉鬼幫他洗曬衣服和被褥。

早晨時天氣還陰森森的飄著雨絲兒,這會兒卻有出太陽的跡象,正合了街道司里一家團聚時撥云見日的景象。

“好了好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前幾日,拐賣蠻伢他們的人販就被黑吃黑,弄死在河里,今個兒,弄死他們的人,又被江湖俠士送進開封府里,這真叫蒼天有眼,懲惡揚善呢?!?

小左語氣歡快,像只報喜的鵲兒,把正堂里動作利落地把茶水遞到眾人手里:“再說,我看著,蠻伢他們倒是成長很快,姐姐無時不牽掛、惦記著他們——對了,他們還攢了筆小錢呢,你們看,桌上這只草娃娃,就是他們做出來的,京城百姓都很喜歡!”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大家都激動得說,眼巴巴地瞅著門外,就等著一群孩子歡天喜地地來同他們相聚。

這時,院門處一聲清脆的呼喚,將所有人的心神都提了起來。

那是聲壓抑了多少天的“娘”,朝也思暮也想,蠻伢早就等不及再見到親娘。

這聲“娘”,亦如一道閃電,他娘頓時淚如雨瀑,回應著“我的兒”,就撲出門去,和大踏步奔跑過來的蠻伢緊緊地抱在一起。

“你這孩子,怎么跑京城來了!”

“娘,我錯了,我就是想多賺點錢……”

“錢要緊,你更要緊!娘好好看看你。”蠻伢娘推開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越打量越歡喜,“李管勾真是個好人,你看你,都長胖好幾圈了,更像個大人了。”

其余的爹娘也在周天和帶來的一群孩子中,一眼辨識了自家的那位,緊抱在一起,埋怨著,責怪著,心疼著,也慶幸著。

小左看得打心眼里高興,眼中淚盈盈的:“姐姐,咱們終于可以卸下這副重擔了?!?

“是啊?!崩钤б采跏禽p松,可忽的,她又想起了人兒來,這人就像一塊冰石,沉甸甸地壓在她胸口。

“也不知道那斷臂的乞兒有家沒家,現如今在何處,是否安全?!?

小左聽了,貼心地握住她的手,“要不,咱們青衫再出動去找找?”

“不行。我們找他,幾乎是在告訴鬼樊樓,乞兒暗通我們,背叛了他們。無論是為報復也好,殺雞儆猴也好,憑著鬼樊樓在京城的勢力,乞兒這場殺身之禍,怕是躲不過。”

“那咱們怎么辦?放任他在外獨自面對危險?”

“晚點,我會尋求孟良平的意見?!?

“也好,孟水監既然敢和鬼樊樓做生意,對鬼樊樓的招數,自然比我們熟悉?!?

“丫頭能管得了作坊嗎?”李元惜轉而詢問,她已經在考慮,蠻伢他們離開后,作坊會不會中斷,周天和打消了她的疑慮。

“大人放心,營長早就在準備,蠻伢他們隨時可以回家。”周天和特意將孔丫頭稱為營長,聽來叫人心里很是踏實。

只是想起蠻伢即將離自己而去,小左難過地撇下唇去:

“蠻伢走了,我想他們了,可怎么辦?”

“你去作坊,收拾幾間屋子,給他們歇歇腳。”李元惜吩咐她。德陽距離京城路途遙遠,風吹日曬的,切不能叫他們再疲憊著身子上路。

“我這就去,”小左歡天喜地應承,隨后去通知德陽差役:“千萬別著急著走。你們好不容易來京城一趟,必須吃好逛好歇好了,我們才放心你們回家?!?

“這哪行呢?盡給你們添麻煩了,而且家里地里忙得不可開交?!毙U伢娘說,可是耐不住身子確實疲乏,便只能答應下來,又要忍不住講些感激的話,李元惜聽不入耳了,索性打斷她:“好了,你們都跟著小左去吧,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說,街道司能滿足,自然不會推讓。”

做罷這些,她也累了,囑咐牛春來接管接下來的事務后,便回到寢房,預備小睡一覺,補充精力,順便拖延時間,等孟良平脫險。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都是孟良平的影子。他能不能脫險?會不會受傷?若是脫險,會專程·潛進街道司報平安嗎?

初次在巷道里遇到重傷的孟良平的那一幕,也在她腦海中越來越清晰,攪得她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鐘鼓樓隱隱傳來報時的鼓聲,一聲一聲,厚重異?!梢月牭玫桨??

她再次摸出銅錢鏢,仔細打量著、揣摸著,想象著孟良平同鬼樊樓交易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你在哪里學就了這么一身好本領,要是還能被一群街痞逼入絕境,未免太丟臉了?!?

此時的孟良平,剛擦身過去了搜尋他的人!

確保威脅暫時走遠,他推開堆積身上的行囊,清風微涼,輕拂天空一片陰霾,黃昏的日頭散著薄弱的光,一縷金紅鋪陳于后,叫人有重獲新生的快感。

然而,這快感只一瞬便消失不見,他沉重的心思當如一片鉛鑄的陰霾,無法揮去。

牛車緩緩行出城門,向著渡口方向而去。重重疊疊擠壓在車廂里的行囊像件厚重的棉被,幫他做了極好的掩飾。

入夜時,他總算嗅到了河水的咸潮,聽到渡口的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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