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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五丈河浮尸

“見面禮?”

孟良平一聽這話,臉就黑了下來,這次詞語運用在此時此地,并不吉祥。

他蹲下身,認真地看著小孩,問他具體情況:那爺爺在哪兒,什么時候交代他的,長什么模樣。

孩子答的,和他預想中的一樣,見面禮果然另有含義——威脅!

據孩子說,那是個白胡子爺爺,就在剛才人群最混亂時,他輕巧地用支糖人兒就將孩子騙離親娘身邊,也是在鬧鬧哄哄的人群中,那白胡子告訴他,自己有件特別棒的禮物要送給管勾姐姐,還指給他看李元惜——那時,李元惜和孟良平正匆匆地趕到岸邊去。

“我不知道是什么禮,爺爺說,禮已經送到了,姐姐會看到的。”小孩撅著嘴,委屈地說,小左只得安慰他,管勾姐姐確實收到白胡子爺爺送的禮物,謝謝他傳信。

李元惜緊蹙著眉頭,她不是心智懵懂的孩子,怎么會不清楚,這所謂見面禮,就是河里突然出現、驚擾百姓的浮尸?

孟良平立刻起身,警惕地觀望四周——哪里還再有什么白胡子爺爺?倒是長公主在楊總管的保護下,仍在不遠處矗立著,擔憂地看著他們。顯然,她們也聽到“見面禮”這個別具用心的詞句。

“公主。”孟良平滿懷歉意地迎上去:“下官失職,讓公主受驚了。”

“休提那些無用的話,”公主面帶焦慮:“那人特意避開了我的祈禳,待更鼓響過后才動作。我猜想有人要恐嚇元惜,你說是不是?”

“李管勾性格光明磊落,果敢正大,到任后,從侯明遠開始,屢次中傷別人的利益,自然會遭恐嚇,均不足掛齒。但用到如此極端方式,恐怕,與最近的籠車幼童案有關。”

“你是這樣猜想的?”

孟良平作揖:“下官多嘴。一切等開封府尹杜大人到了,才有判斷。”

李元惜安撫孩子兩句,目送他和親娘攜手簇擁著離開,才放心回來,但面對公主,她也毫無頭緒。

“夜里風大,公主身體不好,先請回吧。”她說。

公主輕嘆了聲氣,楊總管再勸兩句,她才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離開了,臨上車,李元惜都能聽到她的咳嗽聲。

開封府尹杜衍雖然趕來得匆匆,到底還是錯過了向長公主請安,不過,他心思在浮尸上,立刻叫衙役將尸體小心打撈上來,自己也拿幾重手帕捂住鼻子,觀看仵作驗尸。

可是,尸體腐敗嚴重,刀具剖開青黑色的皮膚時,濃稠腥臭的液體流出,杜衍來不及跑離,就吐得一塌糊涂。

“走,走,咱先在旁邊等著。”他喘著粗氣,招呼孟良平、李元惜跟隨來。

他唇色蒼白,滿頭皆是冷汗,走遠了,先漱口,喝了半壺水,才把吸入肺嗆的惡氣排出去。

他先向孟良平打探了番河面上的蹊蹺,孟良平十分肯定,為保證河水清澈,已著水手船夫們打撈了一下午水底沉積和水面漂浮的垃圾,彼時,所有人均未報說尸體存在。

“可不可能是上游飄下來的?”

“絕不可能,五丈河兩岸民居鱗次櫛比,流域內生活著約三十萬人,不可能誰都沒看見河面上的尸體。我看它只可能是近處出現的。”

“近處?”杜衍不解其意,孟良平卻對河道了如指掌。他只指了指腳下,杜衍便恍然大悟,隨之猛吸口涼氣,態度陡然轉換。

“又是他們!”他氣鼓鼓的,卻不再說話,背著手,心氣焦躁地踱來踱去,等仵作驗出結果——可又等不及,快步前去查探,未及近前,再次把自己熏了回來。

他狠狠地將手帕摜在地上。

“姐姐,他們在講什么?”小左不解其意,李元惜同樣困惑,她詢問孟良平,尸體是從哪兒出來的?他們到底是誰?但孟良平三緘其口。

“杜大人,它是給我的見面禮,難道我不應當知曉它究竟是什么嗎?”李元惜氣勢咄咄逼人,杜衍盯著孟良平,孟良平卻把球踢回給他。

“開封府負責京城治安,如今有尸體浮在五丈河上,我也想聽聽高見。”

“孟水監啊孟水監,你……”杜衍無奈地嘆口氣,回答李元惜:“李管勾,這尸體大可能是從地下暗渠沖出去的,以孟水監的才識,他甚至可以推算出,這人是來自五丈河哪條暗渠……”

“那還等什么?去追啊!”小左插話,杜衍失望地搖頭,攤開一雙手:“豈是那么容易?京城地下暗渠四通八達,我們進去,非但抓不住人,還可能會迷路。”

“那怎么辦?干等?”李元惜問,她話音咄咄逼人,孟良平不得不擲過來個眼色,開封府尹畢竟是二品大員,分寸務必要注意。

沒奈何,李元惜只好按捺住火爆的性子,換個方式問他:“那如何,我與那地下暗渠扯上了關系?”

“恐怕是與籠車幼童及賈家田莊兩案有關。”杜衍氣急敗壞地搖搖頭:“別人在警告你,不要再多管閑事,人口販賣不干你的事,你若再插手,躺在那里的,將要是街道司的青衫了。”

為防姐妹兩個繼續追問下去,暴露出官府無能的缺陷,杜衍假裝咳嗽起來,匆匆忙忙地走到另一邊去,拿袖筒給自己扇著風,暗嘆倒霉。

倒也不能說是官府無能,而是底下那勢力太過龐大,早在大宋在此建立國都——不,早在唐末,這股勢力便成了氣候,又經過五代十國的混亂,宋建都在此時,那股勢力已不可撼動了。

實不是自己無能……他一邊扇風,一邊寬慰自己。只盼著那尸體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不必逼著他去撕破臉,做一場毫無勝算的斗爭。

杜衍前后判若兩人的態度,叫李元惜心低油然而生一股惡寒,她自小不是被嚇大的,可她疼惜信任她、追隨她的青衫的性命,難道,真該叫他們冒這樣的風險嗎?

小左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心有不甘:“難道那些童工,就該被忽視嗎?”

這可真是個頭疼的問題,活死人墓中的童工,如果沒有當初雷照一聲暴喝,他們就算埋尸地壟,也無人知曉。蠻伢等孩子,如果不是孟良平出手相救,誰知道現在又面臨著何種命運?孔丫頭的被拐賣,使得一個家庭支離破碎,而都虞侯和夫人那幸福開懷的樣子,又是那般令人動容。

“不,我做不到忽視。”李元惜說道,杜衍聽了,竟煩惱起來:“李管勾,難道你是在質疑本尹不體恤民情嗎?本尹承諾,絕不會忽視任何一個幼童。你是街道司管勾,管理好街道事務便好,為了街道司考慮,還是請你萬勿再插手!”

李元惜并未向過去那般暴怒疾走,她考量著輕重原則,擲地有聲地拋出自己的決定:“我會找到辦法的,街道司的青衫,一個都不會死!”

此時,杜衍氣得臉色發青,孟良平卻多了份欣慰。此前,他一直在觀察著李元惜的舉動,他并非不信任李元惜的為人,而是,他必須確定,李元惜能冷靜下來,為青衫的性命去考慮,而不是像過去一樣,憑著一腔熱血,將生死弟兄帶入四面埋伏的西夏軍賬。

李元惜的確成長了,可以冷靜地思考問題了,那么,她就該清楚,被威脅的人一旦妥協,必定處處被掣肘,只有反制,才可能脫離管控。

他不會讓她冒險,但同時,他也放心把自己的性命,清醒地再交給她一次。

兩個生命中躲不開的命運的糾纏,叫孟良平清晰地覺察到了,他為此覺得一陣歡悅,心里那個隱秘的計劃變得清晰。

他掉頭作揖,反駁杜衍:

“杜大人誤會,李管勾的性子我最明白,她并非責難你,而是深恐自己出力不多,對不起良心,亦不夠果敢,被嚇到不敢支應。”

“孟水監你……”

孟良平笑笑,向前指了指:“仵作來了。”

仵作身上的臭氣怕是一時半會洗不去了,他到了人們近前,所有人都暗暗地憋著口氣,看他端著的那只盤子,里面放著一根一寸長的小針,不消說別的,在場四人便明了,又是那個吹針偽醫造的孽。

那么,死者便是……

“致命傷在顱腔內,銀針深入腦髓,頃刻致命,隨后扔下水中。根據死者身上顯著的特征,與我們搜集到的董其成的特征吻合,初步判定,他就是董其成。”

董其成,何許人也?

“李管勾,本尹查案,一向秉持人命至上,不錯過任何蛛絲馬跡。這些天來,得益于你提供的線索,我們得知兩個關鍵人物,人販張驢兒和神秘的吹針偽醫,可惜張驢兒已經死去,然而,本尹又追查到另一條線索,得知,籠車幼童案還有一位人販潛逃在外,乃是云中府路人氏董其成——董其成正在此。”

“你打算說什么?”

“李管勾,籠車幼童案,包括田莊童工案,本尹會步步為營,繼續深查下去,你倘若信任本尹,就為著你街道司、也為本尹考慮,不必再插手人口販賣了。”

杜衍說著,又面向小左:“街道司作坊所雇傭的蠻伢等孩童,也望左姑娘盡心照料,其爹娘一旦進京,便安排早日送他們回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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