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逃離
- 夢里的滿山紅
- 路敬之
- 1748字
- 2024-02-05 09:05:14
那年開春,拉睇的第二個孩子已經會走路了,和兒子一樣都是瘦巴巴的跟個小猴子。
院子里那棵枯死多年的老樹上頭有個鳥窩,這幾年一年比一年大,今年有小豬崽子那么大一團黑乎乎的,每天黃昏時候,黑老娃成群的飛回來,樹上那個窩里也不知道住了多少,吱哇亂叫吵得人頭疼,拉睇心煩拿著木棍想要打下來,黑老娃在頭頂盤旋,叫的更厲害了。
男人趕著七八只羊回來,看到她打鳥窩趕緊奪過來,“不…不興…打…打…”本來就結巴,一著急更嚴重。
“吵吵的頭疼,把這樹砍了換個果樹。”拉睇早想栽棵果樹了,山里頭平日只有山藥蛋,小米。蔬菜更是少的可憐,山上的野菜也少每年吃的最多綠葉菜就是溝前頭那一片榆樹上的榆錢了。
山上的野果倒是有,大多苦澀沒啥味道,有些人家院子里栽棵杏樹,李子樹的,能給娃娃解個饞,她也想著栽一棵的。
“不…不…不…砍…砍…”半天就說了兩個字,拉睇看到男人的眼睛有些害怕,沒再敢吱聲。
旁邊屋里的二叔拄著拐杖出來告訴她,夭里頭有個傳說,黑老娃落在誰家都是喜事,在誰家樹上做了窩那誰家指定日子好過,所以就算是枯死的樹因為有這個窩也不能砍。
既然有這樣說法,拉睇以后衣裳滿是鳥屎也不敢再提砍樹了,可惜也不知道是傳說不對還是啥,這個家還是窮,從每一塊石頭每一根干草,甚至幾只羊的眼睛里都能看到一個字,窮。
拉睇抱了兩只小雞,在娘家的時候聽說黑老娃會偷雞,她日日防著也還是一根雞毛沒留下,黑老娃忽閃一下,她從屋里跑出來只看到雞爪子在眼前劃過。
二十五六歲的女人,背上背著女兒,手里牽著兒子,還要挎著大框,她這些年日日忙碌,男人天天放羊,可是家里還是吃不飽飯,孩子大人餓的雙眼冒綠光,且不止她家,村里家家戶戶都是這樣情況,窮,就娶不起媳婦,村里的姑娘都嫁在外面,外面的姑娘不愿意嫁進來,即便嫁進來的這些年也走了好些,時常能聽到東家媳婦走了留下幾個月大的孩子,西家媳婦帶著孩子沒了蹤跡。
沒人知道拉睇在生下閨女的頭一年也曾偷偷走過,翻過兩座大山,跨過一條大溝以后,她站在山頂喘口氣,溝里有青煙上升,應該有人家,對面山坡上有只黑色的牛,瘦的能看到肋條,這地方不止人難活,牲口也難活。
拉睇回頭看了看,耳邊響起孩子的哭聲,女兒沙啞的嗓子,她的腳步怎么也邁不動了,臉上的淚痕干了又濕,一屁股坐在山頂痛痛快快的哭了一通。
那次她還是回來了,家里跟她走的時候一樣,男人晚上還是喘著粗氣帶著滿身的羊糞味,拉睇閉上眼睛,她認命了。
促使她徹底離開是在她嫁過來的第八個年頭,彼時她的二姐盼娣在婆家摔斷了腿,還是當年凍傷留下的后遺癥,腿腳不利索。
消息到了拉睇這里已經是幾個月以后了,團毛沒有要去看看自己閨女的意思,拉睇和盼娣一樣自從出嫁再沒見過團毛。
團毛可以不關心,拉睇卻不行,她想起那些年在娘家和二姐互相安慰的日子,一起拾糞,一起割草,一起遭受團毛的白眼和奶奶的不待見,親爹的無視。
盼娣對于拉睇來說不止是一母所生的姐姐那么簡單,更多的是相同命運的互相依賴,她不能對盼娣的傷不聞不問,她記得二姐出嫁時候說的話,“以后想姐了,到滿山都是紅色酸溜溜的地方找姐。”
剛巧到了秋天,山上那些酸溜溜紅艷艷的,拉睇想著尋找二姐盼娣,喇嘛夭窮,但她知道男人不會虧待孩子,她做了好些天的窩頭放在筐子里,又縫了不少衣裳,有大有小夠娃娃們穿個幾年,在一個深秋的早上,穿著單衣裳走出喇嘛夭,這次她沒有回頭,她知道一旦回頭就邁不開步子。
“娃呀,長大了恨媽吧,媽受不住了。”迎著山風,任由眼淚流淌,四周的石頭山坡,連棵草都沒有,貧瘠的讓人頭皮發麻,牛羊要翻過幾座山才能吃到幾顆草,從人到牲口個個瘦的皮包骨。
她知道自己不是個好母親,她的出生本就是個錯誤,沒有給家里帶來歡笑,也不能繼承香火。
將近三十歲的拉睇,從沒有享受過一次母親的愛撫,沒有在父親的懷里肆意的玩耍,就連一聲,“爹,媽。”都不曾出口,那兩個字陌生的她都不記得怎么叫出口,她和孤兒一樣活了二十多年,渾渾噩噩不知以后的日子會怎樣,更不知道溝外面的世界什么樣,她不甘心一輩子就這樣過去,她想去尋找兒時的溫暖,滿山紅的二姐和草原的舅舅。
她是普通的農村婦女,她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她真心愛著自己的孩子,但她又是恨心得女人,丟下幼兒獨自走出山溝溝。
未來的路她也不知道,只知道要一直向東,東邊有滿山紅的酸溜溜,找到酸溜溜就能找到二姐,就能找到她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