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大叉燒幫小叉燒
“自君之出矣,空帷斜月侵,流光輝玉箸,清影冷鴛衾……”
下午,陸羽茶樓,二樓臨窗包間。
陳耀祖坐在椅子上瞇著眼睛,手指跟隨曲調輕輕點著,桌面上放著一壺十年的普洱和幾碟點心。
歌伶一邊彈奏琵琶,一邊有些好奇的打量著這位客人。
從上周開始,這位客人每天都會來到這里點一壺茶,買一包煙,然后再聽自己唱上兩曲。
有些時候會翻看很多報紙,甚至有些都是英文的,有些時候則會在白紙上寫寫畫畫,直到傍晚一個中年男人過來找他,他才會一起離開。
二樓雅間本就花費頗多,就更別說這十年普洱和點心了,他能每天都來,難道是某位富家的少爺?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那位每天傍晚才來的中年男人卻在此時,忽然推門走了進來。
“老板,打聽到了,打聽到了!”
聽見聲音,陳耀祖睜開眼睛,從口袋里摸出五元港幣放在桌面上,朝那位年輕歌伶擺擺手,待到她退去,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才開口道:
“說說吧,那個富家少爺為什么天天愁眉苦臉的去那家士多店?!?
這個中年人就是在船上和陳耀祖合資一起賣小報的人,名叫李興祥。
似乎是陳耀祖的賺錢能力征服了他,下了船后依舊巴結著,陳耀祖反正身邊也需要人做事,也就隨他跟著了。
李興祥給自己倒了杯茶,大口喝完后,才繼續說道:“老板,那個少爺姓莊,是大華商莊兆豐的小兒子。”
“聽士多店女掌柜講,那位莊少爺想要經營家里的商行生意,就和家里打了賭,說一個月之內讓那家士多店盈利翻十倍,現在還有一周就到時間了,所以才會天天愁眉苦臉的過去坐一會?!?
陳耀祖微微一愣:“咸魚祥,你居然能打聽的這么細,講實話,是不是那個女掌柜躺在床上著同你講的?”
李興祥連忙擺手:“冇啊老板,我不過是送那個女掌柜幾次咸魚而已啊……”
說到這里,他有些躊躇的說道:“老板啊,你從下船后每天都住半島酒店,開銷很大的,船上賺了錢也經不起那么花啊,不如同我一起住木屋啦,仲有很多鄰居,也熱鬧些。”
陳耀祖嫌棄的擺了擺手:“癡線,同你一起住木屋,搞身上一股咸魚味咩?”
做任何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圈子,你所遇到的人,關系著你未來的發展,如果陳耀祖不住在半島酒店,也就不會發現這么一位坐車去士多店,整天愁眉苦臉的富家少爺了。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他不想虧待自己,去與木屋那些蟑螂老鼠睡在一起。
“行了,今天我就不去你那咸魚攤子了,你自己做好咸魚沙拉賣給英軍家屬吧!”
這是陳耀祖給李興祥找的新生意,香江英軍家屬增多,各個軍區周圍也不少攤販,雖然不比船上賣小報賺得多,但也夠生活了。
“那……老板,你去做什么?”
陳耀祖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既然知道那個富家公子為什么愁眉苦臉,自然是要幫他去解決難題了!”
……
五十年代的香江是個人情社會,來自各個地方的人都抱團在一起,壟斷了各種行業。
如果你想要做小生意糊口,或許不需要管這些,但如果你想要一步一步向上爬,那就必須要結識這些團體的大人物。
而那位莊小少爺的父親莊兆豐便是潮豐商會的會長。
莊小少爺名叫莊裕義,提到這個名字,陳耀祖忽然想到,自己和他雖然沒見過幾次,但好像還過一段淵源。
兩人都是皇仁書院的學生,家里都很有錢,但人也都很廢,被外人戲稱:黃仁兩廢柴。
“他們就是兩塊叉燒!”這便是香江頂層的小輩之間,對他們倆的形容,莊裕義年長幾歲被稱為大叉燒,而陳耀祖則被稱為小叉燒。
但因為陳耀祖當年去英國告御狀的神奇壯舉,他又成功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連叉燒都不如的笑話,甚至某位華商家里智力有缺陷的小輩,都能嘲笑的存在。
不過,此時的陳耀祖已經不是原來的了,而莊裕義依舊是塊叉燒。
中環同文街尾,莊裕義的轎車就停在這里。
這是一棟唐樓,算是莊兆豐給自己兒子的一個小產業,而那家名叫“百吉”的士多店則在最中間,由兩間商鋪打通組成。
此時莊裕義就插著腰站在里面,一個小工則像狗腿一般跟在他身后,時不時幫他將貨架上的商品調換位置,時不時又來到門口張望,希望有人進來買幾件東西。
而柜臺里則坐著一個身著旗袍的美麗女掌柜,此時正單手撐著下巴,饒有興趣得看著莊小少爺。
“紅姐,不如你站在外面招攬客人啦,你長得那么靚,雖然年紀大點,但那些咸濕佬也會被你吸引過來的!”莊裕義朝著柜臺說道。
“義少爺,如果那些咸濕佬會買東西,這間士多店生意就不會那么差啦。”
紅姐自然不聽莊裕義的吩咐,這棟唐樓是她整棟租下來后對外出租的,到士多店當掌柜也不過是當包租婆太無聊,給自己找點事做。
原本見到莊裕義親自來士多店,她還以為是自己的機會來了。
雖然自己年紀大,不可能有名分,但與對方睡上幾晚,肯定能收獲不少,說不定自己把這位莊小少爺哄好了,明年都不用交租了!
可沒想到的是,莊裕義對這種生過孩子的熟女沒有多大興趣,一心撲在事業上,誓要完成讓這小小士多店利潤翻十倍,這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其實,義少爺,你讓你那些朋友都來光顧一下,別說利潤翻十倍,就算把這士多店買光都不是問題?!?
莊裕義無奈的擺了擺手:“能這么簡單就好啦!”
“我跟家里打賭的嘛,不能讓朋友來,連我自己買都不行啦,其實我自己也想看看,我到底能不能行!”
說完,他又看了看空空蕩蕩,只有三個人的士多店,無奈的嘆了口氣:“看來我大哥說得對,還是去喝酒勾妹算了,做生意我是真不擅長……”
然而,就在他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不如,讓我試試咯,利潤翻不到十倍,我自己拿錢貼上,怎么樣?”
陳耀祖從門口的框子里拿了一瓶汽水打開,取出兩個銅板放在柜臺上,又拿了支吸管:“真是好久沒喝過這么給勁的汽水……如何,義少爺,給你家道中落的學弟一個機會?”
莊裕義愣了一下,回想一會后很是驚喜的上前,雙手拍了拍陳耀祖的肩膀:“阿祖?你返來啦!”
陳耀祖笑著點了點頭:“是啊,前些天剛剛下船,準備找點事情做,要吃飯的嘛!”
“不錯,你能重新振作就是好事……對了,你有冇地方???”
陳耀祖聳了聳肩:“冇啊,最近都住半島酒店,但那里開銷太大,如果義哥你包住的話就更好!”
聽到這話,莊裕義笑了一聲:“你義哥最講義氣的嘛,別人來就冇,你來就有!不過親兄弟明算賬,這間士多店交給你,一個月我給你一百塊,如果做得好有的漲,但三個月都不行,大家也不要傷了感情。”
“我都不準備要薪水的,如果士多店的利潤不能翻十倍,我自己都冇臉待下去……”
陳耀祖話還沒講完,莊裕義便大手一揮:“好啦,不用講,士多店交給你我放心!”
說著,他指了指那個小工:“啊……算了,你叫乜鬼都行,帶阿祖上樓挑間房,記得挑好點,不然我讓紅姐扣你工錢!”
“放心啦義少爺,我阿良做事你放心!”
小工阿良朝陳耀祖做了個請的手勢:“阿祖哥,這邊來!”
陳耀祖點頭示意,隨后看著莊裕義:“義哥,那我就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了!”
待到陳耀祖離開士多店,莊裕義才深深嘆了口氣,小聲嘀咕:“真是物是人非,當年同我一起參湯漱口,現在卻變成要來士多店打工混飯……”
“義少爺,剛剛那位是你朋友???”紅姐有些好奇的問道。
“乜鬼朋友,酒都沒喝過幾次,一個學弟而已,不過他就比我慘,我最多被說紈绔,他就是家都沒了,連紈绔都當不了?!?
莊裕義擺了擺手:“紅姐你應該也聽過啦,原本做糧油生意的陳家,他就是陳家長子陳耀祖?!?
“就是去英國告御狀那個?”
紅姐一愣,然后立馬反應過來:“那義少爺還敢把士多店交給他,聽人說他都比不過一塊叉燒哦!”
莊裕義灑脫一笑,拿出香煙放進嘴巴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人人都說,莊裕義是個廢柴,只剩下一個義字,反正我和家里的賭約也完成不了……”
“我也被人說是叉燒啦,就當是大叉燒幫小叉燒,看他現在這樣要找工作揾食,難道我趕他出去?”
紅姐撇了撇嘴巴:“聽他講自己住半島酒店,也不像是要來這里揾食的人啊?!?
“他哪里住得起半島酒店……”
莊裕義搖了搖頭,拿出錢包抽出一張一百塊拍在柜臺上:“這個記得給他,我就不親自給他了,不然他肯定不好意思收!”
“看他樣子就懂了,和我一樣,冇錢都要裝有錢……走了,去食舫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