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陽光斜斜切進食堂的彩鋼玻璃頂棚，將排隊的人群切割成明暗交錯的片段。林悅攥著餐盤邊緣，鼻尖縈繞著糖醋排骨的酸甜氣息，卻擋不住身后清冽的松木香悄然侵襲——那是蘇然校服洗滌劑的味道，混著他常畫的水彩顏料特有的礦物質感。

“要這個？“低磁的嗓音貼著耳際響起時，林悅手一抖，餐盤差點扣在前面同學的衛衣帽上。蘇然的手指正虛扶著她手腕，指節抵在青筋微凸的虎口處，溫度透過校服布料灼燒著她皮膚。他剛打完籃球，掌心殘留著護腕的壓痕，發梢還沾著操場邊的桂花碎屑。

林悅盯著他遞來的糖醋排骨，瓷白的餐盤沿上還留著他指尖的濕意。蘇然今天穿了件淺灰連帽衛衣，拉鏈敞開處露出鎖骨處的紅痣，像雪地上滴落的朱砂。她忽然想起生物課代表昨天說的話：“蘇然打球時被撞到鎖骨，那顆痣都泛紅了……“

“林悅？“窗口阿姨的吆喝驚得她猛然回神，不銹鋼餐盤磕在大理石臺面發出脆響。蘇然悶笑出聲，胸腔的震動順著相貼的衣料傳來，她這才發現兩人正以近乎擁抱的姿勢擠在隊伍末端——他左手撐著她身后的玻璃窗，右手還搭在她握著餐盤的腕骨上。

“讓讓！打飯呢！“后面傳來不耐煩的嘟囔。蘇然忽然俯身，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發頂：“要豆腐湯嗎？“沒等她回答，已經對阿姨揚聲道：“兩份豆腐湯，一份不要蔥花。“

林悅盯著自己餐盤里多出的雞腿，那是蘇然剛從自己盤里夾過來的。他總說她太瘦，可明明他衛衣下擺被風吹得鼓起時，分明能窺見少年人清瘦的腰線。豆腐湯端上來時，她看著湯面漂浮的油星，突然想起上周在畫室，他也是這樣突然貼近，指尖蘸著群青顏料點在她鼻尖。

“你鼻尖沾了顏料。“當時他這么說，可現在她分明看見他衛衣領口還留著道淺藍痕跡，像片未化的雪。

找座位時，林悅故意落在后面。她數著蘇然衛衣背面那只振翅的鶴，數到第七根尾羽時，聽見他說：“坐這兒。“轉頭就撞進他帶笑的眼睛——靠窗的四人桌，他正用紙巾擦拭她常坐的位置，窗欞將陽光篩成細碎的金箔，落在他微翹的睫毛上。

“你怎知……“她剛開口，蘇然已經把她的餐盤擺好，連筷子都拆了包裝紙。他總這樣，像春雨潤物無聲，上周末在畫室幫她調色時也是這樣，趁她發呆的間隙，把畫布上歪斜的云朵修正成溫柔的弧度。

“觀察力。“他咬著吸管喝可樂，喉結隨著吞咽滾動。林悅盯著他衛衣領口若隱若現的鎖骨，忽然想起日記本里那句未寫完的比喻：“他鎖骨處的紅痣，像上帝失手打翻的朱砂瓶，在雪色宣紙上洇出最驚心動魄的漣漪。“

“你物理作業第三題……“蘇然突然傾身，鉛筆尖點在她草稿紙某處。林悅看著他袖口滑落時露出的半截小臂，上面還留著昨晚幫她擋消防栓時的淤青，在冷白皮膚上格外刺目。她慌忙從書包翻出作業本，卻帶出張揉皺的素描紙——正是她偷畫的那張側臉。

“原來林同學把我畫得這么丑。“蘇然笑著展開畫紙，鉛筆線條在他指間簌簌發抖。林悅撲過去搶，額頭撞上他下頜，聽見他倒抽冷氣的聲音。鼻尖相撞的瞬間，她聞見他身上混著汗味的松木香，像暴雨后的森林，潮濕而蓬勃。

“抱歉！“她捂著鼻子后退，卻踩到某人的運動鞋。抬頭正對上蘇然泛紅的耳尖，他衛衣帽子不知何時滑落，露出后頸處那顆棕褐色小痣。林悅突然想起上周在物理實驗室，他彎腰撿磁鐵時，這個角度的陽光恰好穿過他發間，在白大褂領口投下細碎的光斑。

“林悅。“他忽然正經叫她名字，鉛筆在指尖轉出殘影，“數學小測準備得如何？“她盯著他滾動的鉛筆，忽然發現他轉筆時小指會不自覺地蜷起，像某種優雅的鳥類在梳理羽毛。

食堂人潮漸散時，林悅才發現餐盤底下壓著張字條。蘇然早已不見蹤影，只有他坐過的位置留著淡淡的薄荷香。字條上是熟悉的清雋字跡：“今晚畫室，教你解立體幾何。“末尾畫著簡筆畫：戴眼鏡的火柴人頭頂飄著對話框——“求二面角“。

暮色漫進畫室時，林悅發現蘇然正在調色。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線條在夕陽里泛著釉色。畫架上攤著未完成的油畫，暮色中的食堂被暈染成模糊的色塊，而穿灰衛衣的少女正仰頭喝湯，發梢沾著細碎的金光。

“這是……“她剛要發問，蘇然已經把畫筆塞進她掌心。他掌心溫度比上次低些，帶著水彩未干的涼意。“教你畫透視。“他站在她身后，呼吸拂過她發頂。林悅盯著畫布上歪斜的桌椅線條，忽然覺得立體幾何也沒那么可怕了。

夜風卷著桂花香撲進窗戶，林悅趴在書桌上寫日記，臺燈在紙面投下暖黃光暈。樓下傳來鋼琴班的練習曲，這次是肖邦的《夜曲》。她咬著筆頭寫道：“今天發現他轉筆時小指會蜷起，像停駐的蝴蝶。當他俯身教我解題時，我數著他襯衫第二顆紐扣的針腳，忽然希望時光能永遠停在他氣息拂過發頂的瞬間。“

合上日記本時，她摸到夾層里那支天藍色熒光筆。筆帽處還沾著今早濺到的顏料，在臺燈下泛著珍珠母般的光澤。窗外傳來自行車鈴的脆響，她推開窗，看見蘇然騎著銀灰色單車掠過街角，車筐里晃動著素描本的一角，封面上未干的油彩在暮色里閃著微光。

此刻的蘇然正停在街角，用紙巾擦拭素描本上的顏料污漬。攤開的紙頁上，穿灰衛衣的少女仰頭喝湯，發梢沾著細碎的金光。畫紙右下角，他用鉛筆寫著小小的日期，筆尖在“9.19“旁頓了頓，又添上個歪歪扭扭的星星符號。夜風掀起畫紙一角，露出底下昨夜未完成的雨中撐傘圖，少女嘴角揚起的弧度，正漸漸與今晚的月光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