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像融化的蜜糖，順著梧桐樹葉的脈絡流淌進教室。林悅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嶄新的課本封皮。這是她轉學來青陽高中的第三天，鼻腔里還殘留著樟腦丸與油墨混合的陌生氣息，可當班主任宣布“今天有位新同學加入我們“時，她忽然覺得心跳漏了半拍。

教室門被推開時帶起的風卷著幾片銀杏葉，金黃的碎片在光柱里打著旋兒。少年抱著課本走進來，白襯衫領口微微敞開，露出鎖骨處淡青色的血管。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扇形陰影，隨著腳步輕顫，像停駐在花瓣上的蝶。

“大家好，我是蘇然。“清冽的聲音像山澗流過青石，林悅聽見后排女生發出壓抑的驚呼。她慌忙低頭假裝整理文具，卻感覺那道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圈后，不偏不倚落在了自己身上。

老式吊扇在頭頂咯吱轉動，將陽光切割成細碎的金箔。林悅數著課桌上木紋的年輪，數到第七圈時，聽見班主任說：“蘇然同學就坐……林悅旁邊吧。“

筆袋“啪嗒“掉在地上。

滾動的圓珠筆在過道劃出蜿蜒軌跡，林悅手忙腳亂去撿，卻撞進一雙帶著薄荷香的臂彎。蘇然彎腰時發梢掃過她手背，癢意順著血管直竄到耳尖。她看見少年修長的手指撿起筆，指節處有淡粉色的繭，像是常年握筆留下的印記。

“謝謝。“她的聲音細若蚊蚋。

“不客氣。“蘇然將筆放回她桌面，轉身時襯衫下擺掠過她手肘，帶起一陣帶著檸檬香的風。林悅盯著課本上“林悅“兩個字的鋼筆字，發現自己的名字旁邊不知何時多了道淺淺的折痕。

早自習的鈴聲像泡脹的棉花，軟綿綿地貼在耳膜上。林悅用余光偷瞄新同桌，看他從帆布包里掏出牛皮筆記本，封皮上印著梵高的《星月夜》。他的字跡像他的人一樣清瘦，記錄課堂筆記時手腕懸空，小指微微蜷起，像只優雅的白鶴。

數學老師在講臺上畫拋物線，粉筆灰簌簌落在蘇然發間。林悅盯著他后頸處微凸的椎骨，突然想起上周經過操場時，看見他在梧桐樹下寫生的場景。那時他穿著淺灰色衛衣，畫板上的色塊層層疊疊，像打翻的彩虹糖罐。

“林悅同學，請回答這個問題。“

數學老師的聲音驚得她差點撞到課桌。她慌忙站起來，膝蓋磕到桌角發出悶響。教室里響起零星笑聲，她感覺臉燙得能煎雞蛋，直到聽見身旁傳來極輕的提示：“二次函數頂點式是y=a(x-h)2+k。“

她照著復述，數學老師揮揮手讓她坐下。林悅偷偷瞥向蘇然，發現他正專注地看著黑板，仿佛剛才的幫助只是舉手之勞。可他放在桌下的左手食指，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膝蓋——那是她緊張時的小動作。

課間操的音樂響起來時，林悅正對著數學題抓耳撓腮。忽然有冰涼的觸感貼上手腕，她嚇得差點跳起來，卻見蘇然舉著瓶礦泉水，瓶身凝著細密水珠。

“解這道題，“他指了指她草稿紙上凌亂的公式，“可以用代入法。“他的指尖劃過紙面，帶起細小的靜電。林悅盯著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聽見自己喉嚨發緊的聲音。

當他說到“所以x=3時函數取最小值“時，預備鈴恰好響起。林悅看著草稿紙上工整的解題過程，突然發現每個步驟旁都畫著小小的星號，像夜空里散落的碎鉆。

午后的陽光變得粘稠，林悅趴在課桌上假寐。蟬鳴聲中，她聽見蘇然翻動書頁的沙沙聲，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松木香。她悄悄把臉轉向他那邊，看見陽光在他睫毛上跳躍，在眼下投出蝴蝶翅膀般的陰影。

忽然，蘇然轉頭看向窗外。林悅來不及閉眼，四目相對的瞬間，她感覺有電流從脊椎竄過。少年眼底的笑意像春溪漫過青石，他舉起課本擋住半張臉，可彎起的眼睛卻泄露了所有秘密。

放學鈴響時，林悅故意磨蹭著收拾書包。她聽見蘇然起身時椅子刮過地面的聲音，看見他走到教室后門時突然停下腳步。落日余暉給他鍍上金邊，他轉身望向她的方向，逆光中輪廓模糊得像幅水彩畫。

“林悅，“他喊她的名字，聲音被穿堂風揉碎，“明天見。“

書包帶子從肩頭滑落，林悅站在原地，直到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她摸到校服口袋里溫熱的硬幣——那是中午買水時多找的零錢，本想還給他，卻在他轉身的瞬間攥進了掌心。

回家路上經過文具店，林悅鬼使神差地走進去。貨架上擺著各色熒光筆，她想起蘇然筆記本上那些星號，鬼使神差地拿了支天藍色的。結賬時老板娘笑著問：“給男朋友挑禮物？“她嚇得差點打翻玻璃罐，抓起袋子落荒而逃。

夜風裹挾著白玉蘭的香氣，林悅趴在書桌上寫日記。臺燈在紙面投下暖黃的光暈，她咬著筆頭寫下：“今天遇見一個會發光的少年，他讓我想到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想到圖書館窗臺上漏進的月光，想到所有關于美好的比喻都不足以形容的萬分之一。“

窗外傳來隔壁鋼琴班的練習曲，斷斷續續的《致愛麗絲》飄進房間。林悅在日記本夾層塞進那支熒光筆，忽然聽見樓下傳來自行車的鈴聲。她推開窗，看見蘇然騎著銀灰色單車掠過街角，車筐里晃動著素描本的一角。

夜空里炸開一朵煙花，是附近商場的促銷活動。林悅望著轉瞬即逝的光亮，忽然覺得這個尋常的九月傍晚，因為某個人的出現，變成了值得永遠封存在記憶琥珀里的瞬間。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蘇然正停在街角，仰頭望著三樓那扇亮著燈的窗戶。素描本從車筐滑落，攤開的紙頁上，未完成的少女側影在月光下漸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