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山脈,懸崖邊。
景任負著小影,隨玄靈真人飛入了陡峭的崖壁。
腳下斑駁的血痕,如殘陽余暉灑在青石之上,令人心頭緊縮,悲痛如潮水般涌來,小影雙目濕潤,淚水不自主地滑落。
玄靈真人手持法訣,閉目冥思,周身氣息如絲如縷,探查著周圍千里的動靜。
良久,他睜開雙眼,微微搖頭,沉聲道:
“方圓千里之內,未察覺到有任何戰斗的氣息?!?
他見小影的目光漸失光澤,忙捋須安慰:
“凡事皆有轉機,或許你兄長因福得福,已經脫險了也說不定?!?
話音未落,玄靈真人的長眉輕輕一挑,臉上堆起和藹的笑容:
“不如你先隨我們回‘真武殿’,我尋人為你兄長卜上一卦,或許能有所啟示。”
小影聞言,連忙搖頭,眼中雖有懼色,但意志堅決:
“沒有哥哥的許可,我哪也不去。”
忽然,他的眼睛閃爍出希望的光芒,興奮道:
“如果哥哥平安無事,他可能會回到原地...兩位恩人,可否帶我去一個地方呢?”
景任與玄靈真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心中了然,隨即點頭應允:
“好吧...”
...
官道上寂然無聲,唯風聲呼嘯,如悲歌穿耳,本就蕭瑟的茶攤,在狂風的摧殘下更顯得岌岌可危。
小影四處搜尋,連地上的累累尸骸都不放過,陳平安的蹤影卻依然無處可覓。
玄靈真人目睹這一切,見小影面對尸橫遍野,雖面色蒼白,卻并未顯露過多的恐懼,心中不禁對這孩子的過往經歷產生了好奇,但眼下明顯不是詢問的時機,便撫須靜觀其變。
景任凝望著空空如也的馬車,車身上那鮮明的標志讓他思緒萬千,一時竟有些恍惚...
...
景任幼時,其母妃雖貴為重臣之女,卻獨守空閨,父皇寵愛湘貴妃,難得臨幸。
母妃夜夜孤燈,望斷秋水,卻始終未能等到父皇的身影。
一日,景任于御花園踢著蹴鞠,樂此不疲,然一失足,蹴鞠墜入碧波之中,當即拽著乳母袖袍說道:
“嬤嬤,我球掉了,你去幫我撿起來!”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這是要了嬤嬤的老命呀!嬤嬤這便去喚人來...”
乳母驚恐,又不識水性,便撇下他去喚人了。
“真麻煩,那我自己撿去!”
景任年幼懵懂,未諳水性,竟冒險躍入湖中,欲取回蹴鞠,不料卻險些溺水。
“貴妃娘娘您快看,那好像有人落水了...哎呀!落水的好像是四皇子!”
湘貴妃與婢女途徑湖畔,目睹此景,不顧自身安危,縱身躍入湖中,將景任從水中救出。
母妃責怪乳母將自己遺落在湖邊,匆匆領著一眾太監婢女來尋自己,剛好瞧見這一幕,她誤以為湘貴妃有意加害,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直撲湘貴妃,尖叫連連,二人在湖畔爭斗,場面混亂不堪。
母妃口中謾罵聲更是不絕于耳:
“啊——你這該死的狐貍精,勾引皇帝就算了,竟欲加害我的皇兒!我要殺了你!”
景任見狀,不明所以,哭鬧不止,心中滿是驚懼。
母妃只顧著與湘貴妃爭執,全然不顧景任的驚恐與無助。
一時間,御花園之中亂作一團。
“皇家清凈之地,吵吵鬧鬧的,成何體統!都給朕住手!”
父皇聞訊匆匆趕來,制止了爭斗,并大聲斥責母妃將皇子獨自留在湖畔,母妃不服,痛哭流涕道:
“皇上,你為什么不怪這狐媚子害了我的皇兒,湘貴妃想要溺死他啊!我可憐的皇兒啊——”
父皇聽后勃然大怒,當眾抽了自己母妃一巴掌:
“朕相信湘兒不會有此惡毒行徑,你莫要在此血口噴人!”
母妃捂著扇紅的臉頰,瞠目結舌的看著父皇,可父皇卻沒再多看她一眼...
待父皇查清楚事情真相后,對湘貴妃的英勇救皇家子嗣的事跡深表贊許,同時責備母妃過于激動,罰了母妃在寢宮內禁足,更是將景任交與太后教導...
直到某天,太后午膳之時,太監慌忙來報,母妃于房梁上自縊而亡...
...
玄靈真人察言觀色,見景任呆立在馬車前,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當即關切問道:
“徒兒啊,何故獨自沉吟,莫非心有所感?”
景任這才回過神,表情不太自然道:
“啊,讓師尊擔憂了,徒兒只是有些觸景生情,想到些兒時的情景罷了...”
玄靈真人眼露疑惑,緊接追問道:
“荒野之間,何以喚起宮中舊憶?你從未涉足宮外,又何來此地經歷?”
景任搖搖頭,緩緩解釋道:
“這架馬車華貴非凡,乃是皇家規格,車身上還鐫刻有‘肅’字,定是從我那許久未曾謀面的六弟府中駛出來的,想來應該是他所乘之物...”
玄靈真人聞言,驚訝不已:
“就是那個根骨不錯,卻經脈寸斷的小子?小影方才提及,他確是乘坐此車而至...”
隨即,他又捋須長嘆道:
“唉...天選之子竟再次與皇家牽連,此乃吉兆,抑或預示災厄,實難揣測...”
景任心中困惑,立刻請教道:
“徒兒愚笨,還請師父指點迷津?!?
玄靈真人悠悠嘆道:
“唉,徒兒你是知道的,我們真武殿歷來只吸納‘荒’內的天命之子,便是為了維持天下秩序?!?
“而天命之子,常人難以企及,體內蘊天地之威,或能扭轉乾坤,救萬民于水火。然而,此力亦是一把雙刃劍,若不得善用,恐引災厄臨世...”
“是以,為師在你年幼之時便將你接回宗門,正是因為你心性尚稚,稍加點撥,即可步入正道...”
“其他人皆是如此。”
“可適才為師試其數回,此子雖幼,其意志卻堅如磐石,言語間對兄長更是依戀甚深...”
“幸而此子通曉禮法,未見有悖正道之舉...”
聞言,景任深思,旋即恍然大悟道:
“徒兒明白了!那如此說來,我等當如何行事...”
玄靈真人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答道:
“首要之務,當助其喚醒體內潛藏之力,再加以引導修習,以堅固其心志,不負天命所托?!?
“不過,此刻怕是要先去肅王府那,探探深淺了...”
說罷,便意味深長的朝小影望去...
...
霧花門內,醉月崖。
瑤真兒雙手托腮,坐在醉月崖畔,雙足在空中悠然擺動,姿態宛如天上仙子,引人憐愛。
玉泉打了個酒嗝,飄然坐于半空,雙手交疊,一副禪定的模樣,口中卻打趣道:
“嗝!霧花門歷來禁絕男子踏入,你就這么將那小子帶進來,倘若被她們發現,豈不是又要為你惹來一番麻煩?”
瑤真兒接過酒壺,輕輕揭開壺塞,微啟朱唇,品了一口瓊漿,幾滴晶瑩的玉液沿著嘴角悄然滑落,她眉尖輕皺,美的令人心顫。
她含笑飲盡壺中余瀝,美眸流轉,帶著幾分憂慮:
“怎能忍心將他棄于荒野?況且他傷的實在太重了...”
玉泉雙手合十,眼觀鼻,鼻觀心,口中誦道:
“善哉,善哉,女施主,莫非是那少年英姿颯爽,令你動了凡心,情愫暗生?”
‘噗——’
此話一出,瑤真兒頓時面色飛紅,差點讓口中的酒濺出,她從崖邊一躍而起,手中的酒壺直直向玉泉擲去,羞惱交加:
“豈有此理!你這頑皮的家伙,又拿我取笑,這次我真的不理你了!哼!”
酒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玉泉輕松接住,臉上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笑容。她望著瑤真兒氣鼓鼓的模樣,心中不禁微嘆:
“唉...也不知,還能再陪你多少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