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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風(fēng)暴前夕

“簽字?”謝語嫣——不,此刻的沈若語,猛地攥緊了手指,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尖銳的痛感讓她混沌的腦子更加清醒。她刻意模仿著記憶里沈若語沉靜的語調(diào),卻還是難掩聲音里的顫抖,“他們……真的要簽?”謝語嫣心里清楚,真正的歷史不會是這樣的,簽字也是不會發(fā)生的,可身處其中,內(nèi)心任然會不由得揪緊。

林薇用力點頭,臉頰因激動而漲得通紅:“可不是嘛!消息是從電報局那邊傳出來的,說是政府已經(jīng)默許了!昨天我們學(xué)堂的男生們聚在操場上討論,好多人都氣得摔了書本!若語,這可是奇恥大辱啊!我們打勝了仗,到頭來卻要把自己的土地拱手讓人,這和亡國奴有什么兩樣?”

旁邊的蘇曼性子文靜些,此刻也紅了眼圈,聲音細細的卻帶著執(zhí)拗:“林薇說的是。我們女子學(xué)堂的幾個同學(xué)也商量著,不能就這么算了。北平的學(xué)生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行動了,上海這邊,各個學(xué)堂也在聯(lián)絡(luò),打算一起響應(yīng)。若語,你之前不是說,要和我們一起……”

說到這里,蘇曼忽然停住了,看著沈若語蒼白的臉,有些猶豫地住了口,“你剛醒,身子還弱,或許……”

沈若語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看著眼前這兩個尚帶著稚氣的少女,她們的衣衫洗得發(fā)白,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眼神里卻燃燒著她在現(xiàn)代社會很少見到的、近乎灼熱的理想主義光芒。在那個信息爆炸、人人都習(xí)慣了在屏幕后表達觀點的時代,這樣直面家國屈辱、甘愿挺身而出的熱血,顯得如此珍貴,又如此沉重。

她知道她們口中的“行動”意味著什么。傳單、演講、集會、游行……這些在歷史課本上短短幾行字就能概括的詞語背后,是無數(shù)青年學(xué)生的吶喊、汗水,甚至鮮血。她更知道,這場風(fēng)暴一旦掀起,會席卷整個中國,改變無數(shù)人的命運。

而現(xiàn)在,有人在邀請她,以“沈若語”的身份,加入這場洪流。

“我……”沈若語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厲害。她下意識地想拒絕,想躲回這個雖然簡陋卻還算安穩(wěn)的小屋里。她是個記者,習(xí)慣了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記錄歷史,而不是成為歷史的一部分。更何況,她對這個時代的危險有著清醒的認知——軍閥的槍桿子、巡捕房的棍棒、甚至可能來自暗處的威脅,都不是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能承受的。

可看著林薇和蘇曼期待又擔(dān)憂的眼神,拒絕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這具身體的原主,那個叫沈若語的少女,顯然是愿意的。她床頭的《新青年》,她病中的憂思,都在訴說著她的選擇。而自己,占據(jù)了她的身體,享受著她父母的照料,難道要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退縮嗎?

“若語,你別勉強。”林薇看出了她的掙扎,語氣緩和了些,“你先養(yǎng)好身體要緊。反正離最后的期限還有幾天,我們還在商量具體的法子。等你好利索了,再做打算也不遲。”

蘇曼也點點頭,從隨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頭:“這是我們昨天商量著寫的傳單草稿,你要是有精神,就看看。要是覺得哪里不妥,我們再改。”

沈若語的目光落在那張紙上。粗糙的毛邊紙,上面是用鋼筆寫的字跡,筆鋒稚嫩卻力道十足,字里行間滿是悲憤的質(zhì)問和激昂的號召——“國土不可斷送!人民不可低頭!”

這正是五四運動中最具代表性的吶喊。

她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紙張的瞬間,仿佛有一股電流順著手臂竄上脊梁。這不是博物館里泛黃的文物,不是史料庫里冰冷的文字,而是帶著體溫的、正在被書寫的歷史。

“我知道了。”沈若語深吸一口氣,將那張紙輕輕撫平,放在枕邊,“你們放心,我會看的。等我好點……再給你們回話。”

林薇和蘇曼見她沒有明確拒絕,臉上都露出了喜色。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囑咐她好好休息,不要太過勞神,才起身告辭。婦人送她們到門口,嘴里還在不停地念叨著“讓若語安心養(yǎng)病,別再提那些煩心事”,引得林薇回頭看了兩眼,眼神里帶著不贊同,卻終究沒再說什么。

房間里再次安靜下來,只剩下沈若語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她拿起那張傳單草稿,逐字逐句地讀著。那些滾燙的詞句,像一把火,點燃了她心中某種沉睡已久的東西。作為記者,她骨子里對真相和正義的追求,與這個時代青年對國家和民族的熱忱,在這一刻奇異地共鳴起來。

她忽然很想知道,沈若語的父母,那個開筆墨鋪的老實人,和這個操持家務(wù)的溫和婦人,知道女兒在做這些事嗎?他們是真的不擔(dān)心,還是只是想用“安穩(wěn)度日”的期盼,來掩飾內(nèi)心的恐懼?

傍晚時分,沈父回來了。

那是個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穿著一件半舊的長衫,袖口磨得發(fā)亮,臉上帶著風(fēng)霜的痕跡,眼神卻很溫和。看到沈若語靠在床頭,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快步走過來,臉上露出真切的笑容:“阿語醒了?感覺怎么樣?”

他的聲音帶著溫潤,不像婦人那樣帶著濃重的吳儂口音,聽起來更像是北方人。

“爹爹。”沈若語輕聲叫道,努力模仿著記憶中女兒對父親的親昵。

“哎。”沈父應(yīng)著,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確認溫度正常后,才徹底松了口氣,“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給你帶了城隍廟的桂花糖糕,你小時候最愛吃的。”

他從隨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來,里面是幾塊方方正正的糖糕,散發(fā)著淡淡的桂花香。

沈若語看著他布滿薄繭的手,那雙手能寫出工整的毛筆字,能裁出整齊的宣紙,也能為女兒買一塊惦記的糖糕。她忽然明白,為什么沈若語會如此憂慮——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既感受著平凡的溫暖,也更能體會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

“爹爹,鋪子不忙嗎?”沈若語接過一塊糖糕,小口吃著,味道清甜,帶著樸實的暖意。

沈父在床邊坐下,嘆了口氣:“談不上忙。這幾日街上不太平,買筆墨的人少了。倒是有幾個學(xué)生模樣的年輕人,來買了好些紙和墨,說是要寫東西用。”他頓了頓,看了沈若語一眼,語氣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阿語,你在學(xué)堂,沒跟著他們一起胡鬧吧?”

沈若語握著糖糕的手緊了緊,抬起頭,迎上父親溫和卻帶著憂慮的目光:“爹爹,他們不是在胡鬧。”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驚訝。這更像是沈若語會說的話,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認真。

沈父愣了一下,隨即苦笑起來:“爹知道你懂事,知道國家難。可咱們是小老百姓,手無寸鐵,能做什么呢?安安穩(wěn)穩(wěn)地活下去,不給家里添麻煩,就夠了。那些大道理,那些國家大事,自有當(dāng)官的、讀書多的人去操心。”

“可如果連我們都不操心,那誰還會操心呢?”沈若語反問,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她想起了歷史課本上那些關(guān)于“亡國滅種”的論述,想起了巴黎和會上中國代表的無力,想起了那些在歷史長河中留下姓名或沒留下姓名的抗?fàn)幷摺?

沈父被她問得一噎,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他只是看著女兒,眼神復(fù)雜,有欣慰,有擔(dān)憂,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陌生感。他總覺得,女兒這次生病醒來后,好像有哪里不一樣了,眼神里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東西。

“罷了罷了,”沈父最終只是擺了擺手,站起身,“你剛醒,別想這些了。好好養(yǎng)病,別的事,等你好了再說。”

他轉(zhuǎn)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又停住腳步,背對著沈若語,低聲道:“爹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也知道,國家要是沒了,家也就沒了。只是……阿語,爹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說完,便輕輕帶上門,走了出去。

沈若語看著父親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門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齊涌上心頭。

她明白了沈父的矛盾。他不是不愛國,只是在動蕩的年代里,一個普通父親對女兒最樸素的守護,壓倒了宏大的家國情懷。這或許是那個年代大多數(shù)底層百姓的真實寫照——他們不是麻木,只是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將對國家的關(guān)切,藏在了對家人的牽掛里。

夜色漸漸濃了。

婦人端來晚飯,是簡單的青菜豆腐和一碗米飯。沈若語吃了些,感覺身體又恢復(fù)了些力氣。飯后,她借口累了,讓婦人早些休息,自己則靠在床頭,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再次拿起了那張傳單草稿。

字跡在昏暗中有些模糊,可那些詞句卻像烙印一樣刻在她的腦海里。

她知道,再過十幾天,也就是5月4日,北平的學(xué)生將率先走上街頭,拉開五四運動的大幕。而上海,作為當(dāng)時中國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必將迅速響應(yīng)。林薇和蘇曼她們計劃的行動,很快就會付諸實踐。

她該怎么辦?

是像沈父希望的那樣,安安穩(wěn)穩(wěn)地待在家里,做一個“本分”的女學(xué)生,看著歷史在眼前上演,卻始終保持距離?

還是……接過沈若語的理想,和那些熱血青年一起,走上街頭,去吶喊,去抗?fàn)帲コ蔀檫@波瀾壯闊歷史的一部分?

后者意味著未知的危險,意味著可能會讓關(guān)心她的人擔(dān)憂,甚至可能……改變歷史的軌跡?

沈若語的手指在粗糙的紙面上輕輕滑動,感受著紙張的紋理,也感受著自己加速的心跳。

作為一名記者,她的本能在尖叫著讓她去記錄,去見證,去靠近最真實的歷史現(xiàn)場。而作為一個剛剛在這個時代找到“家”的人,對安穩(wěn)的渴望又讓她猶豫不前。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深,遠處隱約傳來幾聲狗吠,還有巡捕夜間巡邏時的呵斥聲,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不安的氣息。

沈若語放下傳單,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隙。

晚風(fēng)吹進來,帶著一絲涼意,也帶著街面上殘留的喧囂。她能看到遠處有幾盞昏黃的路燈,照亮了一小片街道,黃包車夫拉著車,身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匆匆而過。更遠處,似乎有幾點微弱的燭光在移動,隱約還能聽到模糊的歌聲,斷斷續(xù)續(xù),卻異常堅定。

那是……學(xué)生們在夜間秘密集會嗎?

沈若語的心臟猛地一跳。

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晚風(fēng)中似乎都帶著一種躁動的、即將爆發(fā)的力量。

她想起了自己在現(xiàn)代社會的無力感——對著冰冷的屏幕敲下文字,卻總覺得隔了一層,改變不了什么。而在這里,在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年代,她似乎能觸摸到歷史的脈搏,能感受到自己的聲音或許真的能匯入?yún)群暗暮榱鳌?

“沈若語……”她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仿佛在確認某種身份的認同,“你想做什么,我知道了。”

她轉(zhuǎn)過身,回到床邊,將那張傳單草稿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枕下。然后,她躺了下來,閉上眼睛,腦海里卻不再是混亂的思緒,而是漸漸清晰起來的方向。

她或許無法改變歷史的走向,但她可以選擇,以什么樣的姿態(tài),去面對這段歷史。

作為沈若語,作為一個在1919年的上海醒來的、擁有著記者靈魂的進步女學(xué)生,她不能退縮。

夜色漸濃,沈若語卻沒有絲毫睡意。她知道,接下來的幾天,將會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最后的平靜。而她,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去迎接即將到來的、屬于她的,也屬于這個時代的風(fēng)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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