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東宮喜事
- 嫁東宮:太子妃之位我勢在必得
- 寂霏
- 9149字
- 2024-02-02 18:12:12
裊裊秋風(fēng),簌簌葉下。
近來京都好事連連,將這般蕭索的季節(jié)也襯得豐碩了。自打賜婚的圣旨一下,呂府的大門堪比城門,上門送禮的官員絡(luò)繹不絕。
尋常百姓只知道,太子大婚少不得又要大赦天下,可喜可賀。
明眼人卻看得出,這不過是呂家強弩之末下的一招狠棋。
而落到當(dāng)事人眼里,簡直就是晴天霹靂。要娶昔日死敵呂金枝為妻,溫良景覺得,這是比喂魚時踢他下湖、上茅廁時偷走廁紙更大的屈辱。
趁著夜色,太子殿下來到呂府的后門。侍女通報時,呂金枝正在用晚飯,聽是太子上門,吃起飯來便越發(fā)不緊不慢,等一桌子飯菜都清掃一空,方打著飽嗝慢吞吞地走到后院去開門。
來人幽幽地立在黑黝黝的胡同里,呂金枝不得不湊近一些,方才瞧見溫良景氣急敗壞的一張臉,嚇得她退后一步:“太子殿下,別來無恙?”
溫良景不悅:“怎么這么久才來?”
呂金枝一雙眼睛生得極好,山眉水眼,明眸點漆:“太子爺來得很是時候,正踩著飯點,方才我正在用飯。”想一想,又問,“殿下吃飯了沒有?要不進去吃一點兒?”
溫良景原本就不悅的一張臉更顯鐵青,披星戴月前來本就是不想被人看見,怎會進去用飯?相識十?dāng)?shù)載,還是這么不知所謂!但考慮到事急燃眉,溫良景不得不挺直背脊,咽下火氣:“呂金枝,你與我素不對路,今日父皇賜婚,你無異議?”
呂金枝義憤填膺:“有!怎么沒有?畢竟整日面對一張臭臉實在是太考驗本小姐的脾氣。”
溫良景嘔血:“呂金枝!別以為本殿下就看得上你!”
知道你這么氣急敗壞我就放心了。見溫良景奓毛,呂金枝心中反更得意:“殿下,你我都是成年人了,應(yīng)該知道,圣旨既下,就說明此事已經(jīng)沒有什么轉(zhuǎn)圜的余地了。我后來想了想,做個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好像也沒什么不好,只好受點委屈了。”
“什么?”溫良景難以置信,“你同意這門親事?”
呂金枝云淡風(fēng)輕地朝溫良景眨眨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陰謀!絕對是陰謀!一言不合便惡語相向的呂金枝怎會甘愿成親?溫良景原以為這一切不過是呂嚴(yán)的主意,現(xiàn)在看來,他們父女倆根本就是一伙的!
呂金枝看溫良景的臉上紅黃白綠過了個遍,忍不住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殿下,事已至此,還請節(jié)哀。”
“你……”溫良景已然說不出話來。
呂金枝覺得他生氣的樣子真是美好,可見這婚事是賜對了。趁他氣結(jié),她趕緊火上澆油:“殿下漏夜前來與我幽會,傳出去,旁人還以為你對婚事急不可耐呢,不如早些回去?我明日還要進宮謝恩,失陪了。”說完她緩緩地朝溫良景眨了眨眼睛。
這一眨,明眸皓齒,艷麗無雙。
溫良景一閃神,眼前的人早已越過門檻,跨進府里。沒等他再反應(yīng)過來,大門已重重關(guān)上。
幽會?誰與她幽會!反應(yīng)過來的溫良景惱羞成怒,對著呂府的后門一陣亂踹:“呂金枝!你開門——呂金枝我告訴你!本太子是萬萬不會娶你的!呂金枝……”
隔日,京城盛傳:“太子殿下夜會呂金枝,可見已對婚事急不可耐啊!”
“太子殿下隔著呂府的門板立誓:‘本太子定不會負你!’”
“聽聞太子殿下昨夜興奮過度,喊破了喉嚨,下令接下來幾日閉門謝客呢!”
呂金枝坐在入宮的馬車?yán)铮犑虖膶餮砸患f出來,笑得花枝亂顫。
而我們的太子殿下,此時正在東宮砸東西。
“砰”一聲,幾案的花瓶碎了。
“孤幾時說過定不負她?究竟是誰在造謠?來日定要摘了他的腦袋!”
“咚”一聲,桌下的凳子倒了。
“孤不過是不想見到那些恭賀的嘴臉!倒成了喊破喉嚨避不見人了?”
“啪”一聲,墻上的畫卷被拍飛。
“呂金枝!你這個小人!”
殿內(nèi)乒乒乓乓一陣響,太監(jiān)侍女們紛紛搖首,無一人敢上前。這也難怪,溫良景每回在呂家小姐那兒受了氣,回來鉚足勁兒就是一通亂砸,上回有個不要命的侍從上去勸了兩句,結(jié)果被拖出去就是一頓板子。
宮人們紛紛總結(jié)經(jīng)驗吸取教訓(xùn),一致覺得,誰上誰倒霉。
大約一炷香過后,等殿內(nèi)安靜下來,近侍小文子視死如歸地湊上去:“殿殿殿下,那呂家小姐素來與您不對盤,此次同意成婚,定有蹊蹺!”
他被溫良景一腳踹飛:“廢話!”
小文子捂著肚子坐在地上,哭喪著臉:“殿下,奴才是想說,呂小姐定是猜到您不肯娶她,才故意讓您生氣的,您一生氣,不就中了她的圈套嗎?”
溫良景冷哼:“難道非要順?biāo)囊馊⒘怂怀桑俊?
小文子嘿嘿一笑,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我朝男子三妻四妾尚屬平常,但女子卻只可嫁一位夫君,呂小姐進了門,究竟誰吃虧還說不準(zhǔn)呢。”
溫良景眼神一凜:“有理。”夫君大于天,他日呂金枝進了東宮,搓圓捏扁還不是本太子說了算?賠上一輩子跟我斗,愚蠢!
這廂太子殿下將小算盤打得啪啪響,那廂的金枝姑娘正在明光殿上謝恩,說到“臣女定當(dāng)好生侍奉太子”一句時,忽然打了個噴嚏。
老皇帝眉頭一皺:“怎么?身子不適?”
呂金枝摸摸鼻子:“回陛下,臣女出門時并無異樣,興許是……地上太涼?”
這個呂金枝,果然跟她父親一樣狡猾。
溫實駿臉上迅速閃過一絲不悅,又即刻轉(zhuǎn)回慈眉善目的模樣:“是朕疏忽了,起來說話吧。”
“謝陛下。”
溫實駿居高臨下地俯視底下的女子,語調(diào)平和:“朕前陣子正頭疼該如何為太子擇妃,與皇后挑來選去,覺得也就劉大學(xué)士的幺女劉舒尚能入眼。”他笑笑,“當(dāng)日正準(zhǔn)備宣大學(xué)士入宮呢,不想你父親突然覲見,竟主動為你們請婚,這才有了今日一番良緣。”
呂金枝聽得明白,老皇帝的意思是太子妃這個位置,他本意屬劉氏,她呂金枝這個人,人家壓根兒沒考慮,昨日之所以賜婚,不過是老頭子死乞白賴給求來的。呃,說不準(zhǔn)是威逼利誘?
呂金枝為難道:“既是如此,豈不是委屈了劉家?要不……臣女回去稟了父親,退了這門親事?”
這還了得?有話好好說,搬你爹出來干啥!溫實駿連忙擺手:“兒戲了不是?圣旨既下,豈有反悔的道理?”
“那陛下的意思……”
“朕此前意屬劉氏,不過是看你與太子從小不和,擔(dān)憂結(jié)親不成倒成了結(jié)怨。”溫實駿邊說邊笑瞇瞇地摸一摸龍椅的扶手,“你們呂家世代輔佐皇室,勞苦功高,要說放眼整個大齊,也只有你最有資格成為我天家的媳婦。”
“臣女愚鈍,皇上的意思到底是?”
溫實駿垂淚:“好好對待太子……”
呂金枝朗目一笑:“皇上放心,臣女日后定當(dāng)好生侍奉太子。”
盡管方才在大殿上占盡了風(fēng)頭,但走出皇宮,呂金枝卻暗自憂心起來。呂家祖祖輩輩都是權(quán)臣,上不畏皇權(quán),下不懼朝臣,唯獨害怕文人。
筆為刀,墨誅心哪!
都說文人最是小肚雞腸,劉氏一族雖說比不上呂家權(quán)傾朝野,但在京都也算得上是世代書香的名門,若是知道家中本是要出一位娘娘,卻偏偏被她呂金枝給攪黃了,日后指不定如何口誅筆伐!老頭子這回冒著這么大的風(fēng)險結(jié)親,也是孤注一擲了。
方想得出神,轎身一晃,驀然停了下來,驚得她一個趔趄。
呂金枝探出腦袋,只見前方一人騎著高頭大馬緩緩而來,來人玄袍金帶意氣風(fēng)發(fā),正朝著她招呼:“金枝,一別三年,近來可好?”
初晨的金光打在此人的腦門上有些反光,呂金枝不得不再將身子探出去些,待看清來人,著實訝了一訝:“大皇子?”
這位大皇子名喚溫良吉,是端敬皇后和樂豐皇帝的第一個兒子,可謂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向來重親師、明大義,人也生得俊朗。可這樣好的一個人,偏偏被自己的弟弟搶走了太子之位。十六歲時好不容易得了個叡王的封號,卻在第二天便被送到封城去督軍了。
呂金枝幼時沒少吃溫良吉和端敬皇后的糕點,打心底覺著樂豐皇帝偏心。
可每每提及此事,呂嚴(yán)卻不以為然,反倒時常提醒她少與大皇子往來。說什么權(quán)臣有權(quán)臣的職業(yè)操守,只給皇帝添堵,不參與皇室內(nèi)斗。
從前呂金枝認為,親近大皇子便是給未來皇帝添堵,對呂嚴(yán)的話從不上心。
可眼下……
呂金枝迅速捂臉坐回去,同時吩咐車夫:“快快快,回府回府。”丟死個人咧!
“等等。”那車夫正欲領(lǐng)命,不想車輪被人一把按住,溫良吉翻身下馬,徑直鉆入?yún)渭倚〗愕能囕傊小;璋档能噹燥@擁擠,呂金枝往角落里縮了縮,再縮了縮:“大……大……大皇子,有話好說。”
溫良吉輕笑著湊近一些:“金枝,何故要躲?”
男女授受不親,我能不躲嗎?呂金枝不敢看他的眼睛:“大庭廣眾之下,你就這么鉆進來,被別人看見……”
沒等她說完便被溫良吉打斷:“三年未見,你可想我?”
來了來了,果然來了。呂金枝被他那追尋的目光逼到角落,只能賠笑:“想,小時候想。”
“那此時呢?”
“此……”呂金枝聲音小得如蚊子般,“此一時,彼一時嘛。”
如此一說,溫良吉倒是挺直了身子,蹲在一旁嘆息著:“不過短短三年,你我便這般生疏了,實在叫人心寒。”
呂金枝覺得溫良吉眼前的這副形容,對她來說簡直是折磨。沒錯!是她負了他!但那不都是小時候腦子進水干的事兒嗎?她試圖安慰道:“大皇子……”
溫良吉糾正:“你從前叫我良吉哥哥。”
呂金枝撫額:“良吉哥哥,從前我是說過長大要嫁給你,但那不過是童言無忌,如今我想明白了,對你的喜歡并不是那種喜歡。”溫良吉懵了半晌,笑出來:“誰問你這個了?”
欸?呂金枝傻了。溫良吉解釋道:“不過是看你一見著我就躲,覺得蹊蹺,特地上來看看你又在玩什么把戲罷了。”
呂金枝松了一口氣。溫良吉又接著道:“不過,你說過要嫁給我這件事,我可是記著的。”
呂金枝頓時頭大,還沒來得及再解釋幾句,溫良吉便手腳輕快地下了車:“我還要回宮復(fù)命,今日先不與你多說了。”
不待她反應(yīng),溫良吉已上馬絕塵而去。呂金枝欲哭無淚,未來太子妃情債一堆,這可如何是好?
一回到呂府,呂大小姐便唉聲嘆氣,愁世事之多艱,且越將這事細細想來,便越是佩服她爹這老姜。想是呂嚴(yán)早就料到會有今日一事,這才早早地提醒她少與大皇子一黨來往。可呂大小姐向來得意于她感人的智商,當(dāng)年不僅與大皇子來往,還想跟他做一對鴛鴦!
前文已經(jīng)提到,呂金枝小時候沒有經(jīng)受住端敬皇后的糕點誘惑,加之大皇子素來待她非同一般,這就很容易讓一個情竇未開的小丫頭萌生依賴之情。若是再從其他紈绔世子手里弄來兩本《南湘記》《唐宮秋》之類的話本子瞅瞅,這個小丫頭大約會誤以為自己初開了情竇。
呂金枝對溫良吉便是如此。
當(dāng)年得知溫良吉要遠赴封城,呂金枝深感不舍。思忖一夜,又想起話本子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這丫頭覺著,她多半是喜歡上溫良吉了。趕忙在柜子里挑出一條幼時擦鼻涕的手帕,上書“妾心如蘭”四個大字,向大皇子表明了心跡。
話說,那手帕最后交給誰了?
“衛(wèi)……衛(wèi)川!”呂金枝叉腰站在院門口大吼。話音剛落,“轟隆”一聲,房頂上翻下來個人。
來人拱手一跪,十分恭謹(jǐn):“主人為何事驚慌?”呂金枝被突然降落的龐然大物嚇了一跳,趕忙跳到一邊:“我被你嚇得驚慌。”
明明是主人喚我在先,驚嚇在后……縱然覺得委屈,但身為一個有職業(yè)道德的暗衛(wèi),衛(wèi)川仍然自我反省了一番:“主人恕罪,屬下決定日后每頓只吃三碗,減輕體重,以減少自身重力與空氣的摩擦,保證絕不再發(fā)出‘轟隆’之聲。”
呂金枝慈愛地撫著他的后腦勺,轉(zhuǎn)而眼神一凜,恨鐵不成鋼地道:“我的意思是你下次出場的時候能不能先吱一聲!”
衛(wèi)川恍然。
呂金枝言歸正傳:“我問你,三年前我讓你給大皇子送手帕的事可還記得?”
衛(wèi)川回憶半晌,連連點頭:“屬下記得。”
呂金枝四顧一番,確定周圍再無人之后,湊近他說道:“今晚我們就去叡王府偷回來。”
衛(wèi)川不太明白:“送出去的東西又偷回來做什么?”
被呂金枝一掌拍上腦門:“你懂什么?那手帕對我十分要緊,關(guān)系到未來太子妃的前程!”只要把手帕偷回來,不論大皇子再如何死纏爛打,本小姐都可以死不認賬。你說要不要緊?
衛(wèi)川被這一掌拍得暈頭轉(zhuǎn)向,只能頷首服從:“那必須偷,一定要偷!”但想了想,又弱弱地問,“可是……能不能屬下一個人去偷?”畢竟以他一個人的身手完全可以做到對叡王府來去自如,而加上這位千金大小姐,戰(zhàn)斗力就必然大打折扣。
不想話音剛落,呂金枝對準(zhǔn)他的額頭又是一個爆栗:“叡王府你熟還是我熟?到時候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走進去,你在門口給我望風(fēng)就行。”
衛(wèi)川自覺已然滿頭是包,不敢再造次,只能從命。
入夜,主仆二人便偷摸著來到叡王府門口。
王府不比尋常百姓家,一入夜便只剩一盞孤燈,畢竟不缺這點香油錢,即便無人之處也要燈火通明,以此彰顯天家的闊氣。呂金枝行到此處,只見此時府門大開,門口僅有四個府兵把守,待衛(wèi)川先飛身潛進府內(nèi),她便大搖大擺地往里走。
呂大小姐自小出入?yún)蓖醺啻危蠖嘧R得,并不阻攔,只行禮問了個安便乖乖放行,倒是門房的人問了句是否要進去通傳,但呂金枝是何人,只說要為溫良吉接風(fēng)洗塵制造驚喜便打發(fā)了。臨走前她還特地退回兩步,補了一句:“切莫告訴他人。”惹得門房很是識趣地點頭奉承。
經(jīng)過分析,呂金枝覺得,像這種私密又事關(guān)風(fēng)月的東西多半是藏在臥房里。于是片刻不敢耽擱,入得王府,便直朝大皇子的臥榻摸了過去。可她將枕頭底下、蚊帳頂、甚至是床縫里全找了一遍,就是沒有那樣?xùn)|西。
莫非是藏在柜子里?
呂金枝翻箱倒柜,這回將花瓶里和床下的夜壺都摸了一遍,卻只找出封信。信上的內(nèi)容倒也簡單,正文“相思欲寄從何寄”,落款一個“舒”字。跟她那條手帕差不多,基本可以視為表白信。
良吉哥哥英姿勃發(fā)才華橫溢,有人思慕不足為奇,可旁人寫的書信尚且保存完好,大皇子就萬沒有丟掉她手帕的道理。莫非是對她日思夜想,索性就帶在身上了?短暫的思量過后,她決定找溫良吉一探究竟。
走出臥房,呂金枝的面上已是一副官家小姐該有的從容。瞅著四下無人,呂大小姐仔細地整了整衣衫,又捋了捋頭發(fā),直至將裙擺上的褶皺都抹平了,方站在院中,隨手招了個端食案的婢女問:“你們家主子現(xiàn)在何處?”
那婢女奇道:“我家主子正在前廳飲酒,您方才進來的時候沒看見?”
咳,方才是偷溜進來的,自是沒有看見。呂金枝呵呵一笑:“哦,我想起來了,你且走吧,我自個兒過去找他。”
那婢女聽完,又不得其解地覷她一眼,恭恭敬敬地退走了。
前廳的大門虛掩著,隔著門縫,呂金枝便見溫良吉長身而立,一手握杯,一手提壺,正自斟自酌,且神情還頗有些郁郁。想是他好不容易回到京都,心中感慨萬千,不得不小酌兩口聊以寄情。
若此時有佳人來尋,想必會減去他的幾分愁緒。思及此,呂金枝摸著腮幫子做出一個自認為明媚又無邪的笑,推門,抬腳,笑容忽然僵在臉上。
方才那婢女怎么沒告訴她溫良吉是在跟誰飲酒呢?!或者說是跟幾個人在飲酒呢?!
這一屋子數(shù)下來,人數(shù)大約有十人之多!萬一有哪個門牙漏風(fēng)的將未來太子妃夜訪叡王府的事說出去,她呂金枝的小臉往哪里擱?她爹呂嚴(yán)的老臉又往哪里擱?
眼下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望著她,呂金枝呆了半晌,最終淡定地將抬起的那只腳縮了回去,順便還頗懂禮地將大門帶上。行云流水地做完這一切,轉(zhuǎn)身拔腿就跑。方跑到大門口的照壁處,她便被人一聲叫住:“既然來了,怎么又走?”
這聲音陌生又熟悉,正是溫良吉。呂金枝顫顫回頭,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其實……我是有事想找你來著。”
溫良吉回頭望一望前廳那一屋子賓客,又望一望呂金枝滿臉的窘迫,瞬時了然:“那我?guī)闳セ▓@里走走。”
瞧瞧,大皇子就是這么善解人意。呂金枝大喜,趕緊三步并作兩步跟上去。
明月高懸,秋風(fēng)宜人。二人慢悠悠地踏進后院的回廊里,耳邊是蛐蛐兒賣力的鳴唱,腳下是花葉相交的盛景。
呂金枝尚未想出一句適宜的開場白,溫良吉的聲音便響在頭頂:“今日父皇已經(jīng)準(zhǔn)我留在京都了,前廳那些人特來為我接風(fēng)洗塵。”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呂金枝有點沒晃過神,待反應(yīng)過來,方明白過來溫良吉是在向她解釋賓客的事兒,忙連聲附和:“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
溫良吉卻問:“應(yīng)該留在京都?還是應(yīng)該來為我接風(fēng)洗塵?”
呂金枝一愣,覺得大皇子這話問得大有深意,像是在控訴樂豐皇帝當(dāng)年不該將他遠派封城,又像是在為今夜大宴賓客據(jù)理力爭。他這老爹本就偏心,今夜的事若是被有心人嚼了舌根,多半又要落個拉幫結(jié)派意圖彈劾太子的罪名。
這大皇子當(dāng)?shù)茫鄾霭。谓鹬τ芍缘氐溃骸岸紤?yīng)該,都應(yīng)該。”
“那禮物呢?”
“嗯?”呂金枝全然沒想到這層。
溫良吉停下來站定,一本正經(jīng)地道:“我好不容易回來,難道不值得恭賀嗎?”
“哦!帶了帶了。”呂金枝總算明白過來,趕緊裝模作樣地摸摸袖口,又摸摸腰身,最后兩手一攤,“完了,多半是掉在路上了。”
溫良吉嘆一口氣:“罷了,我?guī)讜r貪過你這點東西。”
呂金枝嘿嘿一笑。玩過笑過,正是說正事的好時機。呂金枝咂巴兩下嘴,小心翼翼地道:“其實我今日來,是想問你討樣?xùn)|西。”
溫良吉回頭直勾勾地看著她,眼神捉摸不定,許久,方玩笑似的開口:“你和太子的婚事我可是聽說了,莫非是想向我討什么賀禮?”說著他摸摸回廊邊的扶手,干脆一屁股坐下去,“這賀禮我是萬萬不會給你,說到底你我才是青梅竹馬,憑什么三年不見,倒叫他撿了便宜?”
這……呂金枝倒有些摸不準(zhǔn)大皇子究竟是玩笑還是心生妒忌,只能假意服軟:“良吉哥哥,這婚是陛下親賜,我等也只能從命不是?”
溫良吉探究地看了她一會兒。
呂金枝訕訕賠笑。
溫良吉繼續(xù)看著她。
呂金枝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溫良吉道:“據(jù)我所知,你與太子素不對路,這次又怎會輕易認命?”說著嘴角一勾,如洞悉了一切又不愿說破,輕飄飄地道,“且傳說這婚事本就是首輔大人親自去求的。”
“咳……”大皇子的明察秋毫,果然不好糊弄。
呂金枝尷尬地咳了兩聲,眼睛看到別處,腦中飛速運轉(zhuǎn)著。這婚確實是她家老頭去求的,嫁入太子府也確是他們父女倆的陰謀,但她總不能告訴他這是呂家強弩之末下的一招狠棋吧?這種話說出去不僅落不著好處,還會叫人以為呂家氣數(shù)將盡。至于將來還想染指溫氏江山的這種話,那就更不能說了。
呂金枝嘆一口氣:“你看,你也知道我與太子的梁子那是打小就結(jié)下的。我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將我們倆湊到一起,原本還指望陛下能給我一條活路,沒想到昨日連圣旨都下了。那圣旨上可是有你們溫家祖?zhèn)鞯膰t,板上釘釘。”說到此處,呂金枝斜眼瞅了瞅溫良吉的神情,發(fā)現(xiàn)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看著她,只好訕訕地補上一句,“當(dāng)然,我后來想了想,太子那邊多半比我還要跳腳,如此,倒也舒心了不少。”
溫良吉笑意漸濃:“果然還是小孩子心性。”說著寵溺地摸了摸她的后腦勺,“若是你哪天又不想嫁了,便來告訴我,或許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可真是想多了,此事關(guān)乎呂家生死存亡的大計,豈有不嫁之理?呂金枝乖巧地道:“謝謝良吉哥哥。”
溫良吉起身,本欲打算回去招呼那滿座的賓客,忽然想起來,問:“對了,你方才要問我討什么東西?”
媽呀,可算說到正題了!呂金枝趕忙湊上去:“還記不記得我曾送過你一方手帕?”
溫良吉皺眉:“幾時?”
呂金枝繼續(xù)提醒:“三年前,就是你去封城的那天。”
溫良吉搖頭:“不記得。”
怎么會不記得呢?到底是故意裝傻還是有意推脫?呂金枝有些著急:“你再仔細想想,平常都將重要的東西放在何處?”
溫良吉退后一步,警惕道:“既是重要的東西,我怎么能告訴你?”
有道理。
但臥房的角角落落都已經(jīng)翻遍了,除非叡王府有什么暗格,否則……
呂金枝眨了兩下眼睛:“良吉哥哥,我能摸一摸你的胸口嗎?”
溫良吉:“……”
隔日,一樁閑話傳到了首輔大人的耳朵里。
“未來太子妃夜訪叡王府,意圖輕薄叡王不成,捂面跑走。”首輔大人呂嚴(yán)拿著家法在祠堂前來回踱步,一字一句地將原話念出來。
呂金枝蕭瑟地跪在祖宗牌位面前,時不時抬眼覷一覷老爹的臉色。老爹的臉色十分難看:“我呂嚴(yán)縱橫官場幾十載,怎么就教出你這么個女流氓?試想今日那人若不是將此事告訴我,而是唯恐天下不亂地拿出去到處宣揚,文武百官知道了怎么想?下旨賜婚的陛下又怎么想?”
呂金枝縮了縮脖子躲開幾滴唾沫星子:“誤會!這都是誤會!”
呂嚴(yán)氣得臉都紅了:“誤會?你昨夜是不是去了叡王府?”呂金枝點點頭。
呂嚴(yán)氣得額頭發(fā)青:“那你有沒有說過要……要摸大皇子胸口?”呂金枝再點點頭。
呂嚴(yán)氣得青筋爆現(xiàn),手中的家法立時揮舞著落在她的腳邊:“那你倒是說說這其中有哪門子的誤會?”
呂金枝嚇得左躲右閃:“爹啊!真是誤會!我昨夜是去叡王府偷……”意識到說得不對,又趕緊改口,“不不,是取,取東西。”
呂嚴(yán)將再次揚起的手收回來,伸出根手指指著她抖啊抖:“早跟你說過,少跟大皇子來往,如今是什么局勢你不清楚嗎?你倒是說說,究竟有什么要命的東西,非得在這個時候親自去取?”
呂金枝抓抓腦門,嘀咕道:“我就是知道此時不該與大皇子往來,這才選擇天黑進府的。”
呂嚴(yán)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你倒還有理了?”
呂金枝痛苦地揉了揉腦袋瓜子,哭喪著臉道:“爹啊!能不能先聽我說完?”
呂嚴(yán)瞇起一雙丹鳳眼:“說!到底是什么東西這么要緊?”
呂金枝咬了咬嘴唇想,這事兒不能說得太細,否則就不是跪祠堂這么簡單,依照她老爹的脾性,多半得搬出她娘的牌位來一邊痛哭流涕一邊痛斥她這個不孝女。一想到這個場景,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
為免她老爹沒控制住脾氣將藤杖落下來,呂金枝抱頭道:“就是一條手帕,女兒家的東西。”說完將膝蓋往邊上挪了挪,嘟著嘴道,“但那大皇子鬼精鬼精的,偏不肯給我,我就想著,重要的東西一般都放在胸口衣裳的夾縫里,就想……就想伸手去摸。”
呂嚴(yán):“……”呂金枝越說越小聲:“誰知道正碰上大皇子的賓客出來找他,我就嚇得跑……跑走了。”
呂嚴(yán)的臉色更顯猙獰,咬牙切齒地將右手的藤杖揮舞兩下,沒舍得打下去,干脆又舉起左手作勢要打,卻依然狠不下心。如此反復(fù)幾回,藤杖沒落到身上,倒叫呂金枝嚇得不輕,左躲右閃好半天,恨不得鉆到桌子底下去。
呂嚴(yán)閉了閉眼睛,深深懷疑他這個女兒是不是小時候摔壞了腦袋,竟然為了一條手帕自毀清譽。愚不可及啊愚不可及!生怕再橫生出什么枝節(jié),首輔大人道:“從今日起,閉門思過,沒我的允許,不準(zhǔn)出府門半步。”語畢一甩袖子往外走,邊走邊道,“先罰你在祠堂跪幾個時辰,不準(zhǔn)吃晚飯。”
呂金枝欲哭無淚:“我可是你和娘親努力大半輩子才得來的獨苗苗,您真舍得讓我跪在這兒?”
呂嚴(yán)回頭看著她可憐巴巴的模樣,撇著嘴摸一摸下巴的胡須,還真舍不得,眉心一皺:“聽說昨夜是衛(wèi)川陪你去的叡王府?”
呂金枝連連點頭。
呂嚴(yán)掃一眼房頂,搜尋了一會兒不知隱在何處的暗衛(wèi),拂袖道:“那就由衛(wèi)川代你受過吧。”
衛(wèi)川一聽,立時驚得從橫梁上跌落下來。首輔大人捂住眼睛,倒抽一口涼氣,待看清衛(wèi)川穩(wěn)穩(wěn)地趴在地上,立時快步越過門檻,走得沒影了。
呂金枝歡喜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又將疼得齜牙咧嘴的衛(wèi)川扶起來,拍著他的肩膀道:“哎,辛苦你了。”
衛(wèi)川凄涼地跪在祠堂里:“主人,屬下九歲入府時便跟著你保護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下回犯錯時能不能不要把屬下供出去?”
呂金枝嘿嘿一笑:“我盡量,我盡量。”
衛(wèi)川委屈得眼里泛起淚光:“屬下近來總覺得身法比其他暗衛(wèi)差了些,今日覺得,多半是常常沒有飯吃給餓的。”
呂金枝嘆一口氣:“方才我在祖宗牌位前好好反思了一下,發(fā)現(xiàn)昨夜摸胸口的做法確有不妥,當(dāng)時我若等大皇子更衣熟睡后下手,你便不會有今日之禍。”
衛(wèi)川的眼里飽含了淚水:“那今日告密的人多半要說,未來太子妃貪圖大皇子美色,企圖趁夜強暴!”
呂金枝立時殺過去一記白眼,隨后又馬上換了張臉,溫柔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安慰:“你此時切莫悲觀,古人有云,老天若是苦你心智餓你體膚勞你筋骨,說明很快便要委你于大任。”
衛(wèi)川將信將疑:“什么大任?”
呂金枝清了清嗓子繼續(xù)道:“如今你主子我尚在禁足,偷手帕的大任自然就落到了你的身上。你看,古人是不是說得很對?”
衛(wèi)川的眼淚流下來:“古人誠不欺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