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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巴西

我發(fā)現(xiàn),盡管我們使出了渾身的力氣,但依舊無法追上他們,也許我們還來不及向他們發(fā)出信號,他們就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我全力追趕了一陣也沒能追上,正感到絕望的時候,他們似乎通過望遠(yuǎn)鏡發(fā)現(xiàn)了我們,而且還看出這是一艘歐式的小船,于是他們猜想,這一定是從某艘失事的大船上放下來的救生艇,所以他們放緩了航行速度,好讓我們追上去。我受到了極大的鼓舞,而正好這船上還有一面我以前主人家的船旗,于是我就向他們揮動旗子,作為求救的信號,而且還開了一槍。后來他們告訴我,盡管他們沒有聽見槍聲,但看到了硝煙和揮動的船旗。看到這些信號后,他們便好心地停下來等我們。大約三個小時之后,我們登上了他們的船。

他們分別用葡萄牙語、西班牙語以及法語問我是哪里人,可我一句也聽不懂。最后,船上的一個蘇格蘭水手過來和我打招呼,我才告訴他我是英格蘭人,是從薩累的摩爾人手里逃出來的。然后他們友好地請我們上船,并把我們所有的東西都搬到了船上。

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我竟能絕處逢生,此時我心中的欣喜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很快我就決定將我所有的東西都獻給船長,以報答他的救命之恩,但他卻慷慨地拒絕了,還說到達巴西后,他會將我所有的東西都?xì)w還給我。他說:“因為我救你的命,只是為了將來有人也能救我的命。也許總有一天,我也會遇到同樣的情況。此外,”他繼續(xù)說道,“到達巴西后,你遠(yuǎn)離了家鄉(xiāng),如果我拿走你所有的東西,那么你將一無所有,只會忍饑挨餓,那樣就相當(dāng)于我救了你的命之后又害了你的命。英國先生,”他說,“我送你去巴西完全是出于仁慈,這些東西可以幫你在那兒維持生計,或者作為你回家的路費。”

他的提議確實充滿了仁慈,而他也真誠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諾。他吩咐水手們不要動我的任何東西。然后他將我所有的東西都收歸他本人保管,還給我列了一份詳細(xì)的清單——甚至包括我的三個罐子,以便到時候再歸還給我。

他看中了我們那只漂亮的舢板,便告訴我他想買下來,留在船上使用,還問我要多少錢。我告訴他,他對我如此慷慨,因此我不好意思要錢,讓他說了算。于是他對我說,他愿意預(yù)付給我一張八十西班牙銀幣[1]的支票,我可以拿它去巴西換取現(xiàn)金;如果到了巴西有人愿意出更高的價錢,他再補上差價。另外,他還打算出六十西班牙銀幣,要蘇里跟隨他,但我并沒有接受。不是我不愿將他賣給船長,而是我非常不愿出賣這可憐孩子的自由,因為他曾忠心地幫我獲得自由。于是我將拒絕出賣蘇里的理由告訴了他,他認(rèn)為我的做法是公正的,并向我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如果這孩子變成基督徒,那么他會讓他在十年后獲得自由。蘇里表示他愿意跟隨船長,于是我便同意了。

去往巴西的航行十分順利,大約過了二十一天之后,我們就到達了萬圣灣。現(xiàn)在我又一次脫離了苦海,也該考慮接下來的安排了。

船長在各個方面都很照顧我,這樣的事例真是數(shù)不勝數(shù)。他不但不收我的任何路費,還分別花了二十和四十達克特金幣[2]買下了我的豹子皮和獅子皮;而且他還將我那只舢板上所有的東西都按照清單如數(shù)還給了我。我愿意出售的東西他全都買下了,比如酒箱、槍支彈藥以及我制作蠟燭后還剩下的一塊蜜蠟。總而言之,我將自己所有的物品以二百二十西班牙銀幣的價格賣給了他,這些錢就是我到達巴西時所有的財產(chǎn)了。

我剛到巴西不久,就被船長介紹給了一個和他一樣善良正直的種植園主,他有一個農(nóng)場(當(dāng)?shù)厝诉@么稱呼),實際上是一個帶有甘蔗種植園的制糖廠。我在他那里住了一段時間,并由此了解了一些種植甘蔗和制糖的方法。我發(fā)現(xiàn),這些種植園主的生活非常優(yōu)越,也知道他們是如何暴富的。因此我就想,如果能獲得在巴西定居的許可,我也要成為一個種植園主,成為他們當(dāng)中的一員。同時我決定想辦法讓船長遺孀將我存在她那里的錢匯到巴西來。為了順利拿到入籍證書,我?guī)缀趸ü饬耸诸^上的所有積蓄,盡可能多地購置了一些尚未開墾的土地,并根據(jù)我即將從船長遺孀那里收回的資本,制訂了一個經(jīng)營種植園和定居的計劃。

我有一個鄰居,名叫威爾斯,來自葡萄牙的里斯本,他的父母是英國人,情況和我差不多。我倆的種植園緊挨著,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交流,關(guān)系也不錯。我們的資金都不太充裕,因此在兩年左右的時間里,我們種植的主要是糧食作物。不過,隨著資本的增加,我們的種植園也逐漸走上了正軌。于是到了第三年,我們開始種植煙草,而且還開墾出了一大塊土地,準(zhǔn)備來年種上甘蔗。但我們最大的問題是缺少幫手,現(xiàn)在我懊悔不已,當(dāng)時不該把蘇里讓給那位船長。

但是,唉!對于我來說,做錯事已經(jīng)不是什么新鮮事了。我沒辦法,只好硬撐著。這種生活無法展示我的天賦,也不是我所喜愛的;為了它,我無視父親的一切忠告,毅然決然地背井離鄉(xiāng)。我現(xiàn)在正步入中間階層的生活,或者說下層生活的上層,這種生活不就是我父親曾極力倡導(dǎo)的那種嗎?如果我決心要這樣生活下去,那還不如待在家里,那樣就不會遭這么多罪了。我常常對自己說,如果我待在英國,留在親朋好友中間,那么我也能過上這種生活,又何必千里迢迢來到這蠻荒之地,身處陌生人和野蠻人中間,與我熟悉的世界完全隔絕呢?

一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我就不禁會產(chǎn)生這種懊惱的情緒。除了這位鄰居之外,我沒有任何人可以交談;除了辛苦地勞作,我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我常想,現(xiàn)在的我就像一個被遺棄在荒島上的人,那里荒無人煙,只有我自己。有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總感覺自己目前的境況比真實情況要糟糕得多,這時上天就會真的讓他們陷入那種糟糕的境地,從而使他們切身體會到,自己過去的生活是多么地幸福。比如我,如果我繼續(xù)過著現(xiàn)在這種生活,那么我完全有可能發(fā)家致富,可我卻將這里比作一個荒涼的孤島。這種毫不知足的想法遭到了報應(yīng):后來我竟真的陷入了一座荒涼的孤島,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

就在種植園逐步走上正軌、我準(zhǔn)備大干一場的時候,我的那位朋友——就是將我從海上救起的那位船長——又回到了巴西。他的船要在巴西停留將近三個月,在這里裝載貨物,準(zhǔn)備再次出航。當(dāng)我告訴他我在倫敦還存有一點兒錢時,他給了我一個友好而真誠的建議:“英國先生(他總這么稱呼我),你可以給我出具一份正式的委托書,再寫一封信給你在倫敦的朋友,讓她把你的錢交給我指派的人,并委托她購買一些適合在巴西銷售的貨物,送到里斯本去,到時候我從歐洲返航時幫你帶回來。不過事事都有風(fēng)險,以防萬一,你可以先支出一百英鎊用于種植園的經(jīng)營,也就是你存款的一半。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你可以再用同樣的方式將另一半的錢用作投資。即使失敗了,你也能至少留下一半的錢。”

船長考慮得相當(dāng)縝密,他的建議充滿了誠意,我深信,目前對于我來說,這是最周全的辦法了。因此,我給那位替我保管存款的遺孀寫了封信,并按照船長的要求給他出具了一份委托書。

在給倫敦那位遺孀的信中,我詳細(xì)描述了我離開英國后的種種遭遇——我如何成了奴隸,又如何逃亡,如何在海上遇到葡萄牙船長,這位船長待我如何慷慨仁慈,等等——和我現(xiàn)在的處境,以及我對于這筆存款是如何安排的。這位正直的船長來到里斯本后,設(shè)法通過那里的一位英國商人把我的信轉(zhuǎn)交給了那位英國遺孀。她從信中得知了我的所有情況,于是,她不僅把我的錢如數(shù)都交了出來,而且還自掏腰包,送給了葡萄牙船長一筆錢,以感謝他對我的慷慨仁慈。

在倫敦的那位商人根據(jù)船長列給他的貨單,用這一百英鎊在英國購買了貨物,并直接送到里斯本交給船長,然后船長又把這些貨物全都安全地運到了巴西。這些貨物中還包括我的種植園所需要的各種工具、鐵器以及生活用具——盡管我事先并沒有指示他購買這些貨物(因為我對這一行還沒有多少經(jīng)驗,所以沒有想到這些),但他卻全都替我考慮好了。

當(dāng)這批貨物運抵巴西時,我認(rèn)為自己發(fā)財?shù)娜兆又溉湛纱耍虼擞煮@又喜。船長簡直就是我的好管家,他還拿出了我朋友送給他作為禮物的五英鎊,為我雇用了一個白奴,聘期為六年。他不接受我的任何酬謝,在我的一再堅持下,他才收下了一點兒我自己產(chǎn)的煙草。

更幸運的是,我收到的英國貨物,比如棉布、呢絨等紡織品,在巴西很受歡迎,也就特別值錢,于是我設(shè)法將它們賣出了好價錢。可以說,我現(xiàn)在獲得的收益超過了這批貨物進價的四倍。在種植園的經(jīng)營方面,如今我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我那可憐的鄰居:我先是買了一個黑奴,而后又買了一個白奴——我指的是另一個白奴,而不是船長從里斯本給我?guī)淼哪莻€。

但俗話說得好:“得意忘形,必遭禍端。”我的遭遇正好驗證了這句話。第二年,我的種植園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在自己的土地上收獲了五十捆煙草,除了供應(yīng)周邊的居民,還剩下不少。這五十捆煙草曬干收拾好之后,每一捆的重量都在一英擔(dān)[3]以上,我將它們儲存起來,等著那些從里斯本回來的商船將它們運走。隨著生意的日漸興隆,財富的日益增加,那些不切實際的計劃和夢想再次填滿了我的腦海,而它們往往是導(dǎo)致最優(yōu)秀的商業(yè)精英遭受毀滅性打擊的關(guān)鍵因素。

如果我繼續(xù)照目前這種方式生活下去,那么毫無疑問,我將享受到一切我可能想象到的幸福,這正是我父親曾一直倡導(dǎo)的那種安靜、悠閑的生活,也就是被他稱為“中層生活”的一種最明智的生活方式。但我的人生注定與這種生活無緣,而且我的苦難和不幸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我頑固地堅持出海游歷,變本加厲地為自己招致了各種不幸,直到后來回想起來,我才悔恨不已。我的這些追求顯然與那種遵從天命、順其自然地追求有益無害的生活方式、履行自己的職責(zé)是完全相悖的。

同我當(dāng)初離開父母時的所作所為一樣,現(xiàn)在我的內(nèi)心又開始不安分起來。我本可以靠著新種植園成為一個富人,過上優(yōu)越安逸的生活。可是,我再一次放棄了這種愿景,轉(zhuǎn)而去追求那種輕率而不切實際的生活方式,希望自己一夜暴富。就這樣,我又一次陷入了人世間最痛苦的深淵;如果沒有這些不切實際的追求,那么我的生活或許是快樂和安逸的,就像世界上其他追求“中間狀態(tài)”生活方式的人一樣。

現(xiàn)在我來詳細(xì)地談?wù)勥@段經(jīng)歷。不難想象,我在巴西待了近四年,我的種植園日益繁榮;我不僅學(xué)會了當(dāng)?shù)氐恼Z言,還和許多種植園主同行以及在當(dāng)?shù)馗劭诘氖ニ_爾瓦多商人相熟并成為朋友。我經(jīng)常和他們談起我的兩次幾內(nèi)亞海岸之旅,在當(dāng)?shù)剡M行貿(mào)易的情況,比如在那里我們很容易就能用諸如珠子、玩具、刀具、剪刀、斧頭、玻璃器具之類的小物件,換取金粉、幾內(nèi)亞谷物、象牙等物品,其中也包括大量巴西人常用的商品。

他們總是聚精會神地聽我講述這些經(jīng)歷,尤其是關(guān)于買賣黑奴的話題。販運黑奴在當(dāng)時才剛剛興起,由于受到西班牙和葡萄牙國王的嚴(yán)格限制(必須得到他們的同意并公開簽署契約才能進行),因此,進入巴西的黑奴數(shù)量并不多,而且價格也很昂貴。

有一次,我又跟幾個熟識的商人和種植園主在一起非常認(rèn)真地談?wù)撝@件事。第二天早晨,他們中有三個人過來找我,對我說,他們對昨晚我和他們談?wù)摰氖虑榭紤]了很久,并提出一個秘密計劃,還要求我暫時保密。他們告訴我,他們想安排一艘船前往幾內(nèi)亞;還說他們以及和我一樣的種植園主,都很缺少人手;由于他們并沒有得到販運黑奴的許可,因此,即使將黑奴運到巴西來了,也不能公開買賣;于是他們打算去一趟幾內(nèi)亞(只需要去一次),秘密運送一批黑奴到巴西,然后每個人分一部分。總之,他們想讓我負(fù)責(zé)去幾內(nèi)亞海岸購買黑奴,并負(fù)責(zé)押運。他們還答應(yīng)我,事成之后,我也能分到一些黑奴,而且整個過程中我也不需要出任何資本。

必須承認(rèn),對于一個不在本地定居或者自身沒有種植園的人來說,這個建議是很不錯的,很值得考慮,尤其是很適合那種想白手起家的人。但很顯然,我不屬于這種人:我的種植園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我只要繼續(xù)干上三四年,再把英國的另外一百英鎊弄過來,把它們投入到種植園的經(jīng)營中,到時候掙個三四千英鎊是完全不成問題的,而且我的資產(chǎn)還會持續(xù)增加。在這種情況下,我要是還想進行這樣一次遠(yuǎn)航,那真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了。

注釋

[1]西班牙銀幣,本書中所說的“西班牙銀幣”是西班牙在15至19世紀(jì)使用的一種銀幣,每個銀幣的價值為八個里亞爾,所以又稱八里亞爾。

[2]達克特金幣,中世紀(jì)歐洲各國流通的金幣。

[3]英擔(dān),重量單位,在英國等于112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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