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墨香齋的焦痕殘頁
向城縣的晨霧裹著松煙墨的香氣,周正陽正被許亦晨拽著往墨香齋走。許亦晨手里捏著張剛寫的詩箋,步搖上的珍珠隨著笑聲輕晃:“都說沈先生藏著宋版《論語》,比神都宮里的還金貴——你看那伙計,臉白得像宣紙,準(zhǔn)是又被先生罰抄書了。”
話音未落,就見書齋伙計小三抱著塊燒焦的書板,蹲在門檻上哭。那書板黑黢黢的,邊緣還卷著焦痕,上面沾著半片殘頁,被淚水泡得發(fā)皺。“周縣尉!”小三見他們來,突然撲過來,書板“啪”地砸在青石板上,“先生……先生被燒沒了!”
墨香齋的木門虛掩著,門縫里飄出股怪味——像是松煙墨混著燒焦的紙,還夾著點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周正陽推開門,晨光斜斜切開煙霧,照亮了滿地狼藉:書架東倒西歪,書冊燒成了黑炭,正中央的書桌旁,一具焦尸蜷縮在地,上半身被燒得焦黑,露出的肋骨像折斷的毛筆,右手死死攥著塊書板,左手按在地上,指縫里卡著些暗紅粉末,在灰燼里格外扎眼。
“這火來得蹊蹺。”周正陽蹲下身,指尖懸在尸體上方兩寸,“你看,尸體周圍的地磚燒裂成蛛網(wǎng)紋,書架卻只燎了邊角,像是有人把助燃物精準(zhǔn)潑在了他身上。”他忽然指向尸體左側(cè)的水缸,“缸里的水少了一半,旁邊倒著的酒壇裂了道縫,酒混著水漫過青磚,正好在尸體周圍形成圈水帶——火勢沒蔓延,是被這水?dāng)r著了。”
許亦晨用銀簪挑起那半片殘頁,殘頁上“溫故而知新”五個字被紅筆圈著,“故”字的右半邊被挖空,邊緣還沾著點朱砂。“沈先生批注向來用松煙墨,”她指尖拂過殘頁焦黑的邊緣,“這朱砂里混著雌黃,是用來改佛經(jīng)的,他老人家最瞧不上這種‘篡改典籍’的行徑。”
雀翎抽箭出鞘,箭尖撥開一堆灰燼,挑出塊沒燒透的絹布。布上繡著個三角符號,針腳歪歪扭扭,像是新手繡的。“這玩意兒眼熟得很,”她用靴尖碾了碾灰燼,“去年在黑松林蠱窟見過類似的,當(dāng)時還以為是黯組織的標(biāo)記。”
加拉爾丁抱著酒葫蘆,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嗝:“波斯的占星師也用三角符號,代表‘大地之眼’。”他湊到尸體旁聞了聞,眉頭擰成疙瘩,“不對,這焦味里混著硫磺——燒書哪用得著硫磺?除非是想炸了這地方。”
阿雅的白蛇從袖中探出頭,對著墻角的廢紙簍吐信子。紙簍里有團沒燒完的棉紙,上面沾著些粘稠的黑漬。“是桐油。”她用銀簪挑起棉紙,“和碼頭補船用的一個味,火油里摻了桐油,燒起來才會這么烈。”
鼴鼠蹲在門口,正用小鏟子扒拉門檻縫里的灰燼。“小郎君你看,”他舉起鏟子,上面粘著點金屬碎屑,“是黃銅渣,像是從鎖芯里掉下來的。”
周正陽站起身,目光掃過書齋四壁。東墻的窗欞完好,插銷從內(nèi)部扣著;西墻的書架雖倒,卻沒擋住后窗;唯一的出口是正門,門閂掉在地上,鎖孔里果然有新鮮的劃痕。“看來是從外面撬開的鎖,”他沉吟道,“但兇手殺了人,為什么還要費勁從外面鎖門?”
小三突然哭喊道:“先生昨晚說要整理《向城方志》,讓我早睡,不用等他……我今晨來送早飯,就見門從外面鎖著,煙從窗縫冒出來,撞開門才發(fā)現(xiàn)……”
許亦晨突然指向書桌殘骸,焦黑的抽屜里露出半截賬本。她用銀簪小心翼翼地挑出來,賬本封面燙著“墨香齋”三個金字,內(nèi)頁卻被撕去了整整三頁,邊緣還留著些鋸齒狀的缺口。“是被人硬生生扯掉的,”她翻轉(zhuǎn)賬本,背面有個淺淺的手印,“沾著桐油,看來撕書的人就是潑火油的。”
周正陽的目光落在尸體緊握的書板上。那是塊紫檀木刻的鎮(zhèn)紙,上面刻著“守拙”二字,是沈先生的齋號。鎮(zhèn)紙邊緣有處新鮮的磕碰,像是最近才撞到的。“把鎮(zhèn)紙小心取下來,”他對雀翎道,“別弄壞了上面的指紋。”
晨光漸漸爬高,照得書齋里的塵埃在光柱中翻滾。周正陽望著那半片《論語》殘頁,忽然想起沈先生常掛在嘴邊的話:“讀書如斷案,字里行間都是線索。”此刻這焦黑的殘頁、詭異的符號、被撕的賬本,還有那圈阻止火勢蔓延的水帶,分明就是沈先生留下的“證詞”,只等著有心人逐字解讀。
二十六、三角符號與朱砂密語
縣衙后堂的長桌上,擺著從墨香齋帶回的物件,像攤開的殘破典籍。周正陽正用放大鏡細(xì)看那塊紫檀鎮(zhèn)紙,“守拙”二字的刻痕里,果然藏著些暗紅的粉末。
“是血漬。”許亦晨遞過塊白絹,“和沈先生指縫里的一致,看來他死前攥著鎮(zhèn)紙掙扎過。”她忽然笑了,“這老頭倒有骨氣,臨死還攥著自己的齋號。”
周正陽用銀簪輕輕刮下鎮(zhèn)紙邊緣的木屑,放在鼻尖輕嗅:“有檀香味,不是墨香齋的存貨。”他轉(zhuǎn)向小三,“沈先生最近去過寺廟?”
小三愣了愣:“前兒去過城西的凈土寺,說是給佛經(jīng)補頁。寺里的慧能師父還送了他串檀香珠。”
“把那串佛珠取來。”周正陽將鎮(zhèn)紙放回托盤,目光落在那半片《論語》殘頁上。“溫故而知新”五個字被紅筆圈著,“故”字右半邊被挖空,露出下面的紙頁。他忽然讓人取來本《論語》比對,殘頁對應(yīng)的原文旁,沈先生用墨筆寫著“向城古窯,秦代官窯遺址”。
“挖空‘故’字,是想說‘古’?”雀翎用箭尖點著殘頁,“古窯?三角符號是窯址標(biāo)記?”
加拉爾丁突然拍大腿:“我知道了!波斯的陶工也用三角符號標(biāo)記窯口!”他抱著酒葫蘆在屋里轉(zhuǎn)圈,“這老書生肯定藏了什么寶貝在窯里,被人滅口了!”
阿雅將那繡著三角符號的絹布鋪在桌上,白蛇小黑順著布邊游走,在角落停下。“這里有針腳松動的痕跡,”她用銀簪挑開線頭,里面掉出粒芝麻大的陶土,“是高嶺土,向城縣只有城西老窯才有。”
鼴鼠蹲在地上,正用小刷子清理賬本殘頁。“小郎君你看,”他指著賬本撕口處,“有牙印!是被人用牙咬著扯下來的。”
“夠狠的。”雀翎咋舌,“扯書用手撕就行了,還用牙咬。”
周正陽沒說話,只將那半片殘頁對著陽光舉起。殘頁背面隱約有字影,像是用極淡的墨寫的。他讓人取來碘酒,輕輕涂在殘頁上,一行小字漸漸顯形:“初七,子時,窯神廟見。”
“初七就是昨天,”許亦晨翻開日歷,“看來沈先生約了人在窯神廟見面。”她忽然看向那串檀香珠,珠子上刻著細(xì)小的數(shù)字,從一到七,第七顆珠子上還有道新鮮的裂痕。
“這珠子是計數(shù)用的,”周正陽捻起第七顆珠子,裂痕里嵌著點紅泥,“和老窯的陶土一個顏色。”
這時鄭明匆匆進來,手里舉著本泛黃的書冊:“查到了!沈先生十年前主持過古窯發(fā)掘,當(dāng)時的記錄員叫李四,半年前突然辭了縣學(xué)雜役的活,不知所蹤。”他擦了擦汗,“縣學(xué)教諭周明遠說,沈先生為了古窯歸屬問題,和李四吵過好幾次,還差點動了手。”
“周明遠?”周正陽想起這人,前幾日還因為《向城方志》的編纂權(quán)和沈先生在酒樓爭執(zhí),當(dāng)時沈先生氣得摔了酒杯,罵他“篡改歷史,無恥之尤”。
雀翎突然站起來:“我去會會這個周教諭!”她將箭囊往肩上一甩,“要是他敢耍花樣,我一箭射穿他的硯臺!”
“別急。”周正陽按住她的肩膀,目光落在那枚三角符號上,“先去窯神廟看看。沈先生既然約了人,說不定會留下別的線索。”
加拉爾丁突然笑了:“我知道李四在哪!”他灌了口酒,“昨天在我酒館喝得酩酊大醉,說什么‘沈老頭霸占功勞,活該有此下場’,還掏出塊陶片炫耀,說是從窯里挖的寶貝。”
阿雅的白蛇突然對著門口直立起來,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鄭明的隨從慌慌張張跑進來:“不好了!周教諭在縣學(xué)被人殺了,死狀和沈先生一模一樣,也是被燒死的!”
眾人皆是一驚。周正陽抓起那半片殘頁,突然明白“故”字被挖空的深意——不是“古窯”,是“故交”。沈先生和周明遠雖有爭執(zhí),卻藏著更深的聯(lián)系,而那三角符號,或許就是指向這層關(guān)系的鑰匙。